一切就绪后,田甜乘着扶手电梯下楼。
只见,每一层楼都无一例外的宽敞明亮;都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人们几乎都或忙得不亦乐乎或步履匆匆,那种平日在商场闲逛时所见的悠然自得漫不经心的游荡根本就看不见。
因为要着急赶回去,田甜也就不想随意瞎逛或逗留了。
“毛夏!”,“毛夏!”,“毛夏!”……
忽然,田甜的耳畔似乎传来了呼唤声。
她猛地一个激灵,心,不由自主的砰砰直跳起来。
毛夏?毛夏?毛夏,不是……?
于是,她疯了一般旋转着身子,欣喜而激动地四下张望着,寻觅着。
但,遗憾的是,映入她眼帘的依然是潮水般的人流和车影,依然是脚步匆匆,车轮翻滚,喧哗鼎沸,却没有矮小童真的幼儿,一个也没有,就更别说自己心中的那个毛夏了。
然而,刚刚,她仿佛确实听到了那样的呼唤了呀。
莫非自己精神恍惚了,或是想儿心切,产生幻听了?
田甜倍感莫名其妙。
哦,对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重名的,别人也取这个名。
想到这儿,她禁不住抿嘴笑了笑。
但,提及毛夏,思念就如海啸般排山倒海地扑面而来,她,几乎要被吞噬,要被窒息了。
瞬间,她的思绪就飘得很远很远,那年,那月,那个小山村……全都像电影的片头一样迅速地在脑海里崩了出来,一帧,一帧,一帧帧……
就像已经结痂的伤口,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再度鲜血淋漓,再度疼痛不止。
此时此刻,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狂泻不止,渐渐地,模糊了她的双眼。
很快,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变得分外迷离和朦胧起来。
大家都脚步匆匆地赶路,没有谁注意到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田甜的失态和异常。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于是,她迫不及待地到处寻找,不放过每一个角角落落,但,遗憾的是,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
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后,田甜拿出纸,擦了擦涕泪,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商场。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可以折叠的雨伞,“啪”地展开,举过头顶,这样,既能遮挡明晃晃的太阳,也可以遮掩她那有些难为情的失态。
她一边走一边沉浸在从前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许是太陶醉了,以至于她已经走过了那座天桥,才猛然想起桥上那个讨钱的小乞丐。
田甜不由得摇摇头,凄然一笑。
也许是正是下班高峰的原因吧,唯一一路回去的公交车总拥挤不堪。
原本她想找个有空位宽松些的车乘坐,不料,眼看着一连过去好几辆那路车依然满满当当的,人满为患,便不再抱有幻想和期待了,决定下一辆来了,不管人多人少,就直接上。
终于,车来了,车门缓缓开启。
大家一窝蜂般地涌往后门,她也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跟在人群后面,并勉为其难地挤上了车。
售票员一手托着票据盒子举步维艰地挪移到后门,一边扯着粗嗓门提醒刚刚上来的乘客买车票。
幸好,田甜早已准备好了一元车票并拽在手心里。
于是,她即刻主动地把钱递了过去。
因为脚几乎无处安放,另一只左脚几乎是悬着的,所以,车子已启动,根本就站立不稳,惯性使然,差点一个重心不稳摔倒,无奈,她只好赶紧把住一根已经搭了很多手的柱子。
长长的公交车载着满车厢的乘客在钢筋森林里蜿蜒向前穿梭着,时疾时缓,时而靠站几分钟。
不知站立了多久,田甜终于到站了。
她扒开水泄不通的人群,艰难地挪下车。
一落地,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两只脚都麻木了,委实不适。
她第一反应就是尽可能地减缓自己的痛苦,解除不适。
于是,她弓下腰来揉了揉两个小腿肚,但,毫无用处。
无奈,她只好一脸愁容和无助地站立在原地,凭着坚强的意志力,等待不适逐渐散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双脚总算不会软趴趴的不能举步了。
这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晚上,田甜洗好澡后,便悠闲地坐下来观看电视。
突然,跳入一则“清理整顿市容市貌”的有关纪实报道。
报道称,最近,市政有关部门,除了狠力整顿“乱摆摊设点”外,还打击闹市区的乞丐和流浪汉等。
随行记者把当时作鸟兽散的景象实录下来,为了逃窜,为了躲避城管的严厉处罚,在逃跑时,即便西瓜或李子从车上滚落下来,原本斤斤计较的小贩们也无暇顾及了。
心想,摊贩们也要一定的车技、胆识和敏锐的听觉视觉才能胜任的。
看着他们那狼狈不堪抱头鼠窜的样子,让人既同情又忍俊不禁。
但,当镜头对准那一群孩子时,田甜再也笑不起来了,只有深深地震撼,只有揪心般的疼。
只见,那些脏兮兮的孩子,全都是十岁以下的儿童,脸上写着大大的懵懂无知和窘迫。
记者给每一个人特写,并让他们分别作自我介绍。
也许是第一次对摄像镜头说话,他们好像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久久都没有人率先开口。
当记者再三劝说和鼓励后,一个稍显胆大的男孩才低声又快速地陈述。
但,说的不是普通话,是他们的家乡话。
记者一脸错愕,不知所云。
无奈,又叫他再说一遍,才勉勉强强的一知半解。
大概的意思是,他叫李明。问他怎么不上学,他说,家里没钱,只能让弟弟妹妹上。
当镜头对准第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时,田甜不禁大惊,咦,这个不就是天桥上的那位小乞丐吗?
因为有一面之缘,所以,她不由更加饶有兴致地洗耳恭听,想看看他为甚要乞讨——甘愿出来当一位被人鄙夷的叫花子。
他说的也是方言,也许语速并不快,所以,勉强能听清,也能猜测到大概是什么意思。
“小朋友,你多大了?”记者问。
“四岁。”他看了看面前的记者,流利作答。
“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迟疑,道:“我有两个名字,你说的是哪一个?”
“啊?你干嘛有两个名字呀?” 记者猎奇的嫣然一笑,
“我阿婆说,一个是爷爷取的,另一个是我妈妈取的。”
“哦?是吗?”记者仿佛颇感兴趣似的,旋即,鼓励那个男孩继续说下去,“那,你都说说看,好不好?”
“一个是毛豆,一个……”这时,广告竟不合时宜地插播了进来。
田甜也苦笑了一下便趁机走出阳台透透气。
啊,又是无一例外的满天繁星,皎洁明月!
看来,明天依然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了,她想。
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一楼的庭院里,树影婆娑中,平添了几分神秘和梦幻。
相比白日知了的聒噪不停,夜晚就要安静得多了。
因为惦记着正在观看的电视,不一会儿,她便转身回房去了。
“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记者又问。
果然,广告结束了,报道已经开始了。
“跟着我们村里的大爷来的。”
“大爷,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们村的大爷,住在山腰,听大人们叫他牛古。”
“当时,他怎么跟你家人说的?”
“他说,”他瞟了一眼面前的记者后,又迅速的把目光移到一旁,“他说,带我去赚钱补贴家用,而且,城市很美,很好玩。”
“那,你家大人放心吗?”
“一开始,不放心,但听说一起去的有好几个小孩,他们就同意了。”
“那,现在,是你想的那样吗?”
“不是。”这时,他突然低下了头,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接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于是,屏幕上一番沉默和尴尬。
顷刻后,见他心情稍有平复,记者才小心翼翼的低低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我没想到他说的‘赚钱’就是当叫花子。”他接着嗫嚅道,“知道吗?我们不想当叫花子。而且,如果我们没有讨到那么多钱,晚上回去,还会被他揍。”
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便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别的孩子也跟着大哭。
见孩子们悲悲切切地哭成一片的镜头,田甜的心里也涌起一丝酸涩。
“那,你家在哪儿?”
“鬼岭背。”
“鬼岭背?”记者有些疑惑,补充道,“不,我是说,你老家是哪个省,哪个市,那个县,哪个镇,哪个村,你知道吗?”
可小孩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些人中,只有稍大的能清楚自己是哪个省市镇,别的都一问三不知。
不巧的是,那个稍大的孩子并不是和那些人一起的,他只是街上流浪的,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乞丐。
有关部门也想把这些孩子解救回原籍,但无奈,有的居然搞不清自己父母的名字及家庭的详细地址,只好,暂时寄宿在收留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