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变故，陆展的脑海中顿时响起了前一天祁浔告诉过他的话：

“大量过溢后，他们自身可能会变化成……能够承受那些质的存在。”

而车厢顶部的贪魂此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维持着年轻人的形象，而是变成了肌肉暴起，五官扭曲的怪物：

套头卫衣碎裂成布条一缕缕地挂在它的身上，破洞牛仔裤完美诠释了它的名字，只不过洞和洞之间还有一点点布料连接着。

原本正常的人类肌肤此时变成了诡异的黑红色，就像被什么加热了一样，青筋突出蜿蜒在皮肤表面，似乎还在一跳一跳。

脸上则出现了几个肉瘤，挤在一起，难以辨认曾经的五官。

“确认，深度过溢后变形……”祁浔眯着眼看着上方，“你一会注意一点，我恐怕，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此时祁浔与贪魂对峙的位置与陆展还有四排座椅的距离，陆展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半蹲在椅背后面，准备随机应变。

突然，贪魂变化成的怪物从车厢顶部一跃而下，直直扑向祁浔所在的方位。而后者举起纸盾，在它接触自己前向反面就地一滚，从空隙中来到贪魂的正后方。

还没等贪魂转过身来，祁浔再次开始了极速的书写，随着“刷刷”的落笔声，车厢顶部的灯光突然开始忽明忽暗，接触不良般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而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也逐渐暗沉，似乎天气由晴空转变为了多云。

只有一次机会……祁浔一边防守，一边进行着改写。万幸的是，借质后他的反应力本身就会提升数倍，从而便于极速书写。

贪魂没有转身，直接跳起，硬生生在空中扭转上半身，钵大的拳头向祁浔打来。

纸盾不一定能行……不管这个，继续书写……祁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努力让精神集中在改写之上，终于，就在拳风来临的前一刻，他完成了新的改写。

“咔！”

拳头打在纸盾上时，它发出了碎裂的声响，提示祁浔纸张即将不堪重负的结局。但下一秒，祁浔扔掉纸盾，弯腰后仰，让拳头从身体的上空径直打过。

同时，他用尽全力喊了一句：

“陆展！泼水！”

一直在关注战局的陆展，闻言立刻抓起自己剩的半瓶矿泉水，来到走道，拧开瓶盖，迅速泼向仍维持出拳姿势的贪魂。

而祁浔在出声之时就顺势倒下——不知为什么，祁浔的鞋子在后仰时忽然打滑，于是他从还未落地的贪魂身下滑了过去。

这时，陆展的水恰好泼了过来，成功地淋了贪魂满身。

但刚刚祁浔的安排也让陆展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实在是无厘头却有效的行动啊……

被泼了一身水又失去目标的贪魂怔了一下，又暴躁地转过身来。但它的头顶，需要检修的电灯带着电线掉落，砸在了它的身上。

值得提醒的是，电线裸露出来的线头触碰到了贪魂，以及它身上的水——

于是陆展默然地看着贪魂踏出一步，同时身上“噼里啪啦”地燃起火花，甚至出现了细小的电流……

它没能踏出第二步。

看着倒地的贪魂，陆展松了一口气，也意识到之前觉得祁浔不适合实战的想法是多么错误。

这种作战方式，实在防不胜防啊。

看了眼手表，祁浔也放松下来，“就剩十几分钟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但就在两人准备收拾残局时，陆展却看到，焦黑的贪魂好像抽动了一下。

不会吧……？

见状，陆展立刻提醒了祁浔一声，但后者也满脸疑惑。贪魂终究还是生物，都被电焦了，没道理不死透啊。

在两个人疑惑的目光中，贪魂挪动着手臂，支撑起了身体。

——不是幻觉！

祁浔立刻从侧兜再次掏出一张纸，就要开始书写，但就在他笔尖落下的前一秒，祁浔忽然感觉到自己失去了重量。

而陆展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贪魂诡异地从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则是在祁浔身前，并狠狠挥出一拳——

“老板！”看到祁浔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在后排无人就坐的座椅上，陆展咬咬牙，转身向后面跑去，目前他没有实战能力，身上还带着对贪魂来说“怀璧其罪”的方印，只能先去看看祁浔怎么样。

出乎陆展的意料，祁浔竟然直接昏了过去，此时，他闭着双眼斜躺在座椅上，似乎失去了知觉。

这……陆展完全没有料到这一重可能，就算祁浔之前说过“可能无法控制局面”，他想过的最坏的结果也是两个人一起跑路。

但抛下昏迷的，身上还带着葫芦石，刚刚拉满了仇恨的祁浔独自跑路，陆展做不到。更别说这一车厢仍处于昏睡状态中，毫不设防，失去保护的人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贪魂没有趁此机会把他们两个一鼓作气地干掉，但陆展知道他不能浪费这个时机。

于是陆展从内衣口袋直接拿出了小盒，把方印抓在掌心。葫芦石是来不及了，而就算身为异人可以不借助浮标借质，在没掌握要领前，他也是瞎子般摸索纯靠运气。

陆展只能寄希望于方印能让他进入之前曾出现过的状态。

方印被陆展握得死紧，坚硬的棱角让他的掌心隐隐作痛。贪魂似乎明白过来现场的战斗力少了一半，五官模糊的脸上硬生生扯起一个笑容。

随后，它从原地消失了。

一种福至心灵般的危机感忽然浸透陆展的整个身体，似乎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避死亡，但又由于实力的低微而无法知晓危机的来源。

这明明是很短暂的一个瞬间，但又似乎因惊慌而被无限拉长，而陆展只觉得双脚似乎被定在了原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动弹。

太天真了。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为什么会笃定就一定能成功呢？在贪魂浮现之前，陆展还来得及想这些。

在长睡失忆之后，那个曾身为驭空者，面对危机可以灵活应对的陆展似乎已经被时间抹去。就算重新拾起回忆，也彷佛是一场失真的电影，主角的面孔如此熟悉，却又充满了陌生。

“陈林拾”竟然对他影响这么大吗？还是他的身体已经遗忘了三十年前的经历？陆展在无可名状的压迫中渐渐恍惚，而后——

在无声的空气中，突兀地，响起了细小的电流声。

是它！直觉让陆展第一时间推导出了正确的结论，但此时再进行躲避，又似乎已经太晚了。

但除了电流声，陆展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紧随其后，慢慢明彻……

是风，是本应该在火车外的，跟随着列车呼啸前行的风声。

空气的流动逐渐加速，扰动慢慢变强，直到，安静的车厢中，有衣角飘动，有鬓发抖落。

当贪魂的身形从电流中浮现，陆展的四周，已然风声呼啸，而那种头脑空明的状态再次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

风起。

陆展忘却了自我，忘却了手中的方印，甚至忘却了面前，带着扭曲笑容的贪魂——

他只是，顺着空气的流动，轻轻一跃。

而后如风一般四散，又重聚于车厢的彼端。

是风……陆展在地板上站定，有些怔怔，风，好像并不符合特质的定义啊……

但是眼前有更严峻的事情等他去解决。另一端的贪魂发现目标消失，左右顾盼了一下，就转过身来，用被挤得看不到的眼睛，做出了一个“打量”的动作。

然而陆展没有给它更多的时间。

他努力集中全部的精神，“抓住”流动的空气，做出一个旋转的动作，拼尽全力向贪魂扔了过去。

空气顺漩涡不断加速，直到气旋成形，迅疾地卷向呆立的贪魂，又将后者压入气流，不断地旋转，最终超越了贪魂这副身躯的极限——

于是那具曾属于人类，现在成为怪物的身体，在狂风中四分五裂，落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这下……应该没事了……陆展终于放松下来，感觉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再也握不住方印，让它滑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沉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负担从虚无中落下，落在陆展的头顶，肩膀上，全身，让他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

有粘稠的液体从陆展的下巴滴落，落在了他原本干干净净的衣服上。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三十年前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陆展低头，看到衣服上星点的血迹，于是艰难地抬起手，抹了一把鼻子。

只是流了鼻血而已……

而后，汹涌的铁腥味从陆展的喉咙蔓延而上，逐渐浓郁，彷佛要冲出口腔。

“咳，咳……”陆展慢慢地咳了两声，大脑如同生锈般卡顿着运转：

不是脱力……我还有对气流的感知……是，是过溢……

“陆展！那贪魂的特质和电器有关，”祁浔的声音忽然响起，由远及近，“……你怎么？！”

“过溢……”陆展从嗓子眼里费力地吐出两个字，这时的他已经接近无法思考了。

“快使用你的特质！”祁浔焦急地说，“越快消耗，你才能越快恢复！”

于是陆展滞涩地挪动自己的手指，让车厢中风声再起，但没过多久就渐渐消弭——

而他的状况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好转。

“这……”祁浔完全是一头蒙，又满心焦急。刚刚在落地之前，他有把握转身安全落地，顶多是那一下拳头让他受点伤，却彷佛被什么限制了一样，直直栽到座椅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迎接他的就是贪魂的碎块和进入“过溢”状态的陆展。

“不愧是祁组长挑的苗子，过关了，”轻松愉快的声音忽然从窗外响起，祁浔一僵，就看到一朵雾云附上两人左侧的车窗，又于车厢中重聚。

“周以明，是你……”

穿着露肩连衣裙的女子慢慢浮现，悠闲地坐在两人前方的半空，勾着嘴角，但雾气蒙蒙，彷佛没有瞳孔的眼眸却让人后背一凉，“是风啊……这孩子果然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