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我干什么!你也看到了,明明是她不依不饶!我……”
但还没等女孩继续气势汹汹地说下去,陆展就打断了她:“我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你对驭空者的侮辱,以及,蓄意推搡。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理亏的一方吧?”
“怎么,那你还想伸张正义不成?”女孩瞪了陆展一眼,“你想和我们这些人作对吗?”
“姑娘,恕我直言,你确实言行不妥,”伴随着祁浔的声音,浮标登记组默契地一个个挪了过来,全部站在了陆展身后。
加上这堆人,这一下,驭空者一方气势相比对面反而是更盛的。
看到人数的变化,对面的女孩也似乎有些忌惮:“你们……真是多管闲事!”
她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慢慢退回自己人一方,听那边一堆人说了些什么,小声讨论了几句,她就又走出来,十分没有诚意地鞠了一躬,说: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我向驭空者们道歉。”
话音刚落,她就直起腰来,没好气地,向这边翻了个白眼:“行了吧?”
见到那女孩这样轻慢的道歉,陆展表面仍和刚才一样温和,心里却十分愠怒。他正要出声,却在余光中看到短发女生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要追究。
而后,她将视线投向对面的一群人,沉静地说道:
“我冒昧代表前辈们原谅你。你可以走了。但希望你,能学会做人应有的教养。”
似乎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女孩跺了下地板,瞪着眼睛还想发作,却被男友等人拉了出去,最终离开了。至此,这桩纠纷才正式结束。
见那些人离开,陆展才冷静下来,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出头的行为还是有些冒昧。但当他转身,终于看到三位现役驭空者,陆展的目光再次凝滞——
不仅是因为中间短发女生熟悉的面容,更是因为,他终于近距离看到了对方手里破碎的手表。
那是一块驭空者特制的抗压手表,但不同于另外两位驭空者手腕上的有着新设计的那种,这块表显然有些沉闷,还颇为老旧,似乎经历了许多时光磋磨。
这本应不怕摔的特制手表也正是因为使用多年,才因为一次落地就支离破碎。
这是第一代驭空者的手表。
不仅如此,女生手里此时零散的表盘底盖上,刻着陆展极为熟悉的字,和一个小标志:
那是苏济远,和一朵歪歪扭扭的云。
那是属于他的小队队员,同时也是他最好的战友之一的手表。
时光飞速倒流,回到三十年前的某个星夜。在那天,两个失眠的年轻人爬上训练场旁的高地,无聊地看星星。
这天,两人头顶的天空格外澄澈,据说还有几十年一遇的流星雨。因此,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趁着睡觉时间跑了出来,想看个新鲜。
在远离城市的郊外——虽说这时部分的城市已经饱经铁蝙蝠的摧残,黑暗中,明亮的,从极其遥远的宇宙彼端奔流而来的星光,在两个年轻的傻小子眼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诶,展子,我想好了。”
随着声音,陆展向对面活泼的年轻人回望过去,目光穿透夜晚的黑暗,也穿透漫长的,无法回溯的岁月。
“以后有了女儿,我要叫她明光,”苏济远在星空下笑起来,“就是明丽的星光的意思,怎么样?这个名好听吧?”
“滚,”陆展不咸不淡地打发了他一句,“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还女儿,美得你。”
“我要把她打扮成最好看的小公主,让她随心所欲地留长发,嘿嘿,我女儿肯定随我,不仅聪明,还漂亮!”苏济远乐呵呵地继续幻想,“明光,苏明光。嗨,我真是个起名天才……”
陆展思绪从记忆里退回,跌落到现实的躯壳之中。他克制住神情的失态,有些酸楚地想:苏济远,你这家伙,说的还真准啊。你女儿真的很像你……
“谢谢你们帮我们说话,”这时,短发女生旁边的一位驭空者突然开口,神情中有一丝懊恼,“老大真是受委屈了。那手表可是老大的宝贝!”
“张池。”听到女生平静却暗含警告的声音,那驭空者才闭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就这,老大,你还不让我们帮你一起反驳……”
“非常感谢。”女生把视线转向陆展等人,干脆利落地鞠了一躬,“也代前辈们感谢。现在……为我们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越来越少……?但来不及去思考这句话的含义,陆展现在只想知道苏济远的现状。就算陆展暂时没办法和前战友们相认,但他还是想了解他们目前的现状,悄悄看看他们到底过得怎么样。
“等下,请问,令尊是苏济远吗?”陆展硬着头皮开始编造理由,“这可太巧了。是这样,我是陈林拾,我父亲当年战争时和令尊有一面之缘,令尊曾救过我父亲的命。我父亲一直想知道令尊的现状,不知可否告知?”
但陆展却即刻有了不详的预感。因为就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霎,对面三位驭空者面上齐齐变色。
两个男生挂上了有些沉重的表情,而女生……本来平静的表情似乎有一丝龟裂,也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
“抱歉。我爸爸……十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既然是长辈间有联系,那我不报身份也不好,”似乎是想了想,女生又说道,“我是苏明光。谢谢陈叔叔对我爸爸的关心……可惜,他没办法知道了。”
果然名字是明光……可是怎么会去世呢?都已经从战争中走出,在和平年代安安稳稳地生活,还有了老婆和女儿,苏济远你怎么会死?
陆展维持着面上的表情,露出适度的惊讶:“这样吗……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苏明光摇摇头,又恢复了原本的沉静,“如果爸爸知道我遇到故人之子,应该会很高兴。我们还要赶回去,抱歉,再次感谢你们的解围。”
三位驭空者一齐向浮标登记组的众人鞠了一躬,匆匆离开了饭店。
而浮标登记组一行也踏上了回程。关于打抱不平这件事,陆展这边,倒是没收到什么疑问。
大概大家本身就对驭空者很有好感,只有郑洛对两人父亲的联系表示了一点惊奇。
回去的路上,陆展在一行人的喧闹中沉默了一段时间,最终没有忍住,向祁浔问道:
“为什么在饭店那个女生……骂驭空者是短命鬼?”
闻言,祁浔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忘了你似乎不太了解了。在二十年前,忽然爆出大量第一代驭空者因病去世的新闻,同时,官方没有压住舆论的发酵。因为当时本来是驭空者招收的巅峰期,这一下,多了很多人质问为什么第一代驭空者纷纷早逝。”
“后来,网络上更是多了很多阴谋论,即第一代驭空者在训练中损伤了身体的根本,又或是铁蝙蝠其实携带了慢性病毒,还有人说驭空者的踏空服,会消耗他们的生命。虽然后来网上清除了这些不尊重的言论,但还是在人们间传开。”
“总之……驭空者的招收忽然变得困难起来,更别说新一代是在这样的舆论下成长起来的。所以现在很多年轻人,表面上还很尊敬驭空者,其实已经对他们很不以为然了,认为驭空者都是短命鬼,反正和平了,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虽然这几年索斯各地推出了驭空者的系列英雄片,咱们也推了几个人,其中粉丝最多的是最后一战战死的陆队。但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喜欢荧幕上那个形象罢了,现实中……”
再次听到别人提到过去的自己,陆展没了第一次的愕然,结合祁浔所讲的内容,心中只有一种慢慢将他整个人浸没的酸楚感。
怎么会这样……他怔怔地想,活下来的人们,不是应该已经过着美好生活了吗?不是应该随心所欲,去探索世界,在和平的现在快快乐乐了吗?
怎么会这样?
陆展想起那和他一起走过特训的,开朗又坚强的年轻人们,想起战场上来自索斯各地,用生硬的重国语试图给他们讲笑话或是聊天的战友,想起驭空者们每次冲刺蓝天前,留下“老子活下来的话,到时候可要随心所欲一点”的苏济远和更多的,数不尽的人和话……
想到自己在最后的,关于坠落的模糊记忆中,想到的是:
还好我们成功了……
活下来的他们,会替我好好地继续热爱这个世界吧……
耳朵旁隐约还传来郑洛和陈真拌嘴的声音,以及其他组员的聊天,而祁浔的讲述也渐渐结束,在末尾,他还叹息了一声,表示质灵会的大家仍然对驭空者们很尊重。
“毕竟,那可是曾为我们战斗,为我们留下和平的一群人啊。”
于是陆展咧开嘴,轻声对祁浔说:
“原来是这样。真是……很可惜啊,那些早逝的人们。”
而后他把脸转向车厢中的黑暗,拉着扶手的手臂慢慢挪到了脸旁。
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陆展此时不自觉中,脸上滴落的,遇上车窗外间歇的光线,才短暂闪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