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特力的舞会是在城堡前面的草坪上举行的。

醉人的美酒，新鲜的水果蔬菜，精致的甜点和香喷喷的烤肉。

金发美女们一个个活力四射，激情如火。本来对杨昊一肚子意见的西宁军将校们此时全都没了脾气。

美酒、美女、美妙的夜晚……

这是一个容易发生浪漫故事的夜晚，但杨昊的好心情却被朱七的一封密报彻底给毁了。朱七在丰安城西南八十里的一处驿站里发现了严华的尸体。除了一张脸还算完整，其他的部位都被一寸寸地切碎，严华是死在小青衣最残酷的家法“觅无踪”下。

所谓“觅无踪”，即是用薄刃小刀将受刑人的肌肉一寸寸切割下来，直到受刑人面目全非只余一具骨架才刺穿他的心脏令其猝亡。此时，人的灵魂仓促出鞘，因为惊恐而来不及修复面容，致使来拘魂的无常鬼找不到要勾取的魂魄无功而返，只能回报阎王此人“觅无踪”。那些不能归入地府的孤魂便不得投生，凄凄惨惨戚戚，只能做个饥寒交迫的孤魂野鬼。

严华虽被剔成了骨架，脸却被保留了下来：借他的尸体向敌人示威。

“看来小青衣这回是铁了心跟我干上了。”

面对这种结果，杨昊心里早有准备，但事发临头带给他心中的震撼依然巨大。

杨昊决定天明就回丰安，本来晚上月色很好，也可以赶路。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还是决定在九连山度过这一晚。

舞会到了后半节，菲特力喝得酩酊大醉，讲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随后就被格鲁斯和卫兵队长古德安架回城堡歇息去了。

西宁军的将校们一个个拥着自己的舞伴快速消失在城堡四周的小树林中。粗野的军汉在月光下都化身为调情高手，小树林里时不时地发出美女们的咯咯笑声。

关索和奎琳娜也消失了。

杨昊让王群留两哨人马在城堡四周警戒，自己则心思不宁地赶回了铁厂。他找来战天作，详细询问了恢复铁厂所需的时间、经费和人工。战天作这半天没有闲着，已经对铁厂做了仔细的勘察，因此此刻汇报起来底气十足，十分详细。汇报完毕他拿出一份清单交给杨昊，上面列着铁厂复产所需要的物资、人力。

杨昊大致看了一下，肯定地答道：“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此外还可以拨给你两哨士卒帮忙。但一个月的时间太长，十天之内必须恢复生产。”

战天作拧起眉头思索良久，答道：“给我半个月时间吧。”

杨昊道：“一天也不能多，我不妨告诉你，马上就要开仗了，没有铁，造不出兵器，你要士兵们拿着竹竿上战场吗？”

战天作说不出话来，脸色憋的铁青，最终他开口说道：“再多给我一天，我一定能办到。”

杨昊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好兄弟，全靠你了。”

二日晨，卯时初刻。

关索哼着小曲回来了，一脸的疲惫，脸颊却红扑扑的。看见张朗在帐外备马，杨昊正用青盐在擦牙，惊问道：“这么早就走？”

杨昊指了指桌上朱七报来的关于严华被杀的密报，关索粗略看了一眼，随手放回原地，躺靠在软椅上长叹了口气道：“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可惜，可惜了一个人才啊。”

杨昊漱了口，看他在闭目养神，便踢了他一脚：“做男人的感觉不错吧？”

“也没见得什么好，毛手毛脚的丢死人了。”关索一脸的羞容。

“谁让你误信妖道之言，什么阳气不泄可保长生。似他们这么说，做和尚的岂不是个个长命百岁，可你见过有几个和尚能活过九十的。”

“那帮秃驴，有几个心净的？浮光寺的和尚藏着三十几个妇女，白天洗衣做饭，晚上铺床叠被帮焐脚，计鸿图就是抓住这个把柄，才收服这帮秃驴的。”

杨昊闻言倒是一愕，丰安市政使计鸿图是月孤向自己举荐的，他原是一个破落书生，自己挺看不上他的，就给他出了道难题，让他去收回浮光寺门前市场的征税权。原以为计鸿图会知难而退，谁知不到一个月，他竟真的从那帮和尚手里拿回了征税权。当日自己事忙并没有细问原因，没想到他竟是用了这种手段。

“跟奎琳娜的事谈的怎么样了。”

“关某亲自出马，何事不成？唉，不过她要当这个什么公司的头，并且副手也要她自己挑选。”

“有你关索在，还怕她能翻到天上去。这件事你来盯，三个月后，我要看到公司生产的第一套重甲摆进我的书房。”

“是，我尊贵勇武的大帅。”

……

严华的死对张伯中来说无疑是个重大打击，他是从心底里欣赏严华的才干。

回小青衣做卧底是严华主动提出来的，张伯中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答应的。

这是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第一件就惨败而归。

当杨昊回到丰安召见他时，他正在写辞职信，准备辞去内寺坊同知，仍回军法司做推官。

杨昊找他是要他分析一下月孤失踪的原因，保护月孤是朱七的责任，派去的人也都是朱七的亲信，月孤失踪张伯中并不知情。

内寺坊的两大首领，同时惨败在小青衣的手下。这让杨昊有些哭笑不得，想当初，自己大明宫里捉郭勤，是何等的威风！当街将小青衣的管领（二号首领）林同为打的鼻青眼肿，林同为连个屁也不敢放，那又是何等的豪气？

可眨眼之间，林同为手下的一个指挥竟让自己的两大高手同时哑火。林同为泉下有知不定要笑成什么样子呢。

“有人在天德军发现了月孤的踪迹，你推测一下，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杨昊道出请张伯中来的缘由。

张伯中心里一热，顿时把辞职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沉吟片刻说道：“如果他们劫持公主是为了换回被捕的同党，此时应该将公主带往长安或者找个隐蔽的地方隐藏起来，等和我们谈好了价码，再交换人质。可是他们却将公主带到了天德军，天德军的王使帅与大帅是结拜兄弟，两家又是唇齿相依的盟友，此事一定与王使帅无关！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要把公主送回蛮黑部。”

杨昊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我扪心自问并无对不起蛮黑人的地方。他们为何要勾结小青衣反我？”

张伯中迟疑了一下，起身说道：“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杨昊示意张伯中坐下来说话。

“大帅以仁慈之心待五部，但五部是蛮族，眼里只有力和利，仁义道德在强力或者厚利面前，就变的一文不值了。仇士良如果能拿出比大帅更优厚的利，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投过去。”

杨昊沉默了，张伯中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反思自己在对待蛮族的问题上，是不是走入了一个误区：推心置腹待人，却换来背叛和仇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古训至少说明了一个道理：汉蛮不同族，所思所想必然不同。绝不可以汉人之心度蛮人之腹。像蛮黑这样的蛮族，或许就像张伯中说的那样，他们只相信力量和利益，其余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杨昊拿出一份张呈刚刚送来的报状递给了张伯中，张伯中快速浏览一遍，指着“朝廷派薄仲彦为使臣赴天德军抚慰归附的蛮黑五部”这条消息，说道：“这就是根结所在！这个薄仲彦做过一任长安县令，后经吴臣引荐投在仇士良门下。仇士良派此人去抚慰蛮黑五部，又让小青衣出面劫持公主，这两件事之间定然有内在的联系。”

朱七惊呼道：“他们要策反蛮黑五部攻打丰州！”

回鹘人大兵压境，虎视眈眈，蛮黑五部又与仇士良勾搭不清，态度暧昧。这让杨昊忽然产生了一种四面楚歌的错觉。两天前刘沔公然撕毁三家互保盟约，理由十分牵强：王奔的节度使地位还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他不能跟一个身份未定的黑户缔结联盟。

这太荒唐可笑了，当初在丰州他说服杨昊结盟自保的时候，杨昊就是自封的丰安刺史，地地道道的黑户，他还不是说的吐沫星乱溅嚷着要结盟互保？

今时不同往日啦，李载义控制了河东，天德军和丰州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刘沔自称英雄，是英雄又岂能甘心窝在振武军这一亩三分地上？是到了伸胳膊抢地盘的时候。

“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月孤的安全。”说完这句话后，杨昊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内疚，他感觉鼻子微酸眼发胀，于是垂下了头。

朱七惊问道：“大帅这是怎么啦。”

杨昊摆了摆手，掩饰道：“昨晚没睡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等二人退出内书房，杨昊再也忍不住了，捂面哭了起来。

在张伯中没进门的时候，朱七向杨昊献了一条计策：求助王奔在天德军截住月孤，不使其回到蛮黑。

朱七的话说的很含混，杨昊心里却很明白。小青衣行事机密，王奔要想从他们手里救回月孤，只能调用军队处处设卡，撒开大网到处捞人。至于能不能捞到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蛮黑人知道王奔在找月孤。

月孤若是在天德军出了意外，以蛮黑人的脾气，这笔账多半是要记在王奔的头上。经历了王谦死后的大乱，天德军已经山穷水尽，虚弱到了极点。王奔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除非外敌入侵，否则他是不想再卷入外界的任何争斗了。

可杨昊需要他为自己遮挡一面风雨。

没办法，只能把他拉下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