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南屏山。
层层叠嶂之中,密密松林之内,一块干净光滑的大青石上,几个童子正围着一个老者,认真的听学论道。
老者身穿白色儒服,赤脚盘膝而坐,精神矍铄,鹤发白眉,谢顶的脑袋只在周围一圈有些头发,观这年纪,怕是不下百岁。
他旁边摆着一套简易的竹制茶具,淡淡的茶香四溢飘散。
周围的童子服饰各异,聚精会神听老者讲道。他们每个人脸上都生满兽毛,五官也是野兽模样,尖长的耳朵塞在帽冠中,远远看来,与常人无异。
偶有几个露出尾巴,被老者看到,也都遭到呵斥,这便连忙将尾巴重新掩回衣裤中。
竟是一群妖精在学着人的模样授业论道。
只是那白眉老妖道行精深,已经完全化成人的模样,未有任何破绽,倒真似一个私塾的老先生。
一个稍稍年长,满脸虎斑的童子举手问道:“夫子,何以会遭到天谴?”
白眉老妖捻着胡须道:“阿虎此论甚佳。这遭天谴大体可分两类。最多的一类嘛,皆因杀戮过重而致。”
一个生有鹿角的童子闻言插道:“可是夫子,为何有人一直循规蹈矩,谨慎无害,却也遭到天谴呢?就像那小坎湖的张渔夫,三十多年来从未滥杀过鱼虾,每次捕鱼也都是尽自己温饱而已,而且心地颇好。我还曾受过他的恩惠,可还未及报答,他就被漩涡卷走溺死了。但以他的水性又怎会溺水,况且那处湖湾之前也从未有过漩涡。我看十有八九是遭了谴难。”
白眉老妖耐心听完,言道:“小鹿子,你说得很对,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类遭谴。”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言道:“正如适才所言,这第二类遭谴大多不好嗜杀,平日里偶有杀戮也都是为了生存,便如这张渔夫。可他为何也会遭谴呢?”
“实是杀了万不该杀之生灵。此类生灵往往都是拥有大运势之辈,无论生性是善是恶,之后是造福天下,还是祸乱四方,只要其气数未尽,就不能轻易杀之,否则便会遭到上天的严惩。”
小鹿子继续问道:“那依夫子所言,这张渔夫就是杀了有大运势的生灵而遭难的喽?”
白眉老妖点头道:“不错,那渔夫曾捕到一条大锦鲤,之后像往常一样烹煮吃了,结果没过几天就溺水而亡。这并非巧合,而是因为他捉的那条大锦鲤是湖泊之主,所以遭到天谴。”
阿虎深感不解,于是问道:“可是夫子,那张渔夫怎会知道这锦鲤就是湖泊之主呢?倘若他知晓真相,以他的秉性必定会乖乖将其放生,说不定还会在湖岸大肆祭拜,以求宽恕自己误捕之过,又怎敢煮食。非要说来也只是无心之过罢了。上天难道就不体谅?”
白眉老妖解释道:“虽然你我皆知这张渔夫所犯乃无心之失,但这世间之事便是如此,你尽管是不知情而为之,可一旦有失,上天却不会因此而有半分怜悯,依然会降下惩诫。”
他看了眼山下的山道,此时正有一个农
妇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经过,然后言道:“你等兽类在此地栖居,吞食过往行人不过是为了裹腹,而非有心残暴害人,但既是为了基本生存,就万不可嗜杀成性,滥杀无辜,以免遭受第一类天谴。”
白眉老妖看了眼那母子二人,又瞟了眼正在一旁草丛中埋伏的猫兽,继而道:“但此类行径尚易克制,只要压制住内心的嗜杀之性便可。但是这第二类天谴却没那么容易留意,毕竟天下生灵仅从外表来看,很难分辨谁拥有大运势。”
众妖见白眉老妖屡次望下山下,也纷纷回头望去。
有人问道:“夫子,便似此般。这猫世子本是正常捕猎,何以得知这母子二人可食不可食?万一不幸扑杀了夫子时才所言的拥有大运势之辈可如何是好?”
白眉老妖言道:“所以夫子我别的妖法都没有深究,唯独苦心练就了这一双能够望透天下生灵大势之气的望气之眼,为的就是保住我方生灵少受谴难。”
众妖闻言忙纷纷道:“那夫子你能否看看这母子二人的运势如何?”
白眉老妖闻言双眼一亮,霎时变得幽绿诡秘,死死盯着山下的母子。
只见那农妇在他眼中渐渐变成了一头猪。
他于是言道:“那妇人是头猪,可食。”
接着他又看向那少年,只见他此时正双手拿着两只毛笔在玩耍。可在白眉老妖眼中竟是一个身穿四爪蟒袍的黑神在耍着一对五彩狼牙棒,登时一惊,忙道:“幸亏依了各位学子之言,那孩子却是食不得!快些传音告之小花子,切莫扑食那孩子。”
那猫兽见这孩子细腻嫩滑,正要扑食,忽闻地下传音,猛的一惊,赶忙转变攻向,朝着那妇人飞扑而去。
母子二人见到路边突然窜出一只花豹,顿时吓得魂不守舍。那妇人为护儿子,死死挡在儿子面前,一直以来未露的左脸此时也面对了白眉老妖。由于前两天烫着了,有一个好像花朵一样的伤口。
白眉老妖再一细看,当下道:“猪面金花,是主有贵人相助啊。”
他正琢磨着,忽见一支弩箭射来,正中那花豹耳朵,当时便削掉了半只,痛得它不断大吼,怔怔的看向箭矢来处。
白眉老妖也不由望去,只见在他眼中,那来处忽起一阵白雾,浓郁难透,奔涌而来。
他急忙倾注妖力于眼,视力渐渐深入白雾之中,可是找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正疑惑时,忽见暗处陡然闪起一双冰蓝慑人的眼睛,凶恶如九幽罗刹,恐怖似九霄狂龙,登时慑得他向后一个踉跄仰倒在大青石上。
众妖见状急忙将他扶起,纷纷道:“夫子你没事吧?”
白眉老妖惊恐得满头大汗,即刻收回望气之眼,急忙亲自传音喊道:“小花子!快逃啊!”
猫世子听白眉老妖叫喊,转身一溜烟窜回山上,来到大青石下,幻化成一个童子。
他捂着受伤的耳朵,不解道:“夫子何故如此恐惧那人?我还想报这一箭之仇呢。”
白眉老妖瑟瑟的说道:“还一箭之仇
呢?你有命逃脱已是天大的造化,想来不是上辈子积德,就是下辈子得遭罪。”
他接着盯着山下朝母子二人快步走来的人,喃喃道:“他此刻尚未得道,你等尤可逃命。一旦有朝一日他重获大道,咱们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众童子闻言惊愕不已,齐刷刷看向山下。
猫世子满目愤恨,忿忿的望着正在安慰母子俩的人:“我便不信一个猎户能有多少本事。”
但见此人一身青色粗布衣裤,背着一个包袱,手持弓箭,腰间别着短剑和匕首,一副猎户的打扮,双眼乌亮,目光深邃,眨眼瞬间恍若有亮光闪过。
却不是白烨是谁?
被救母子见花豹被赶走,急忙跪下向白烨叩谢,却觉得他眼熟:“你是……”
白烨自也认出他们来,忙将二人扶起来,对妇人道:“婶子是王二狗的娘。”又对少年道:“你是他弟弟狗剩儿。”
母子二人闻言想起他是那晚来的二狗的队友。妇人不由再次想起亡逝的长子,珊珊落下泪来。
当日初见白烨时,狗剩儿就觉得他很亲和,本来印象颇好,只是最后得知他们是来报丧,由于悲伤哥哥离世而对他们态度不佳,实则内心对白烨并无怨恨,如今事情过去了半年,当下又被他所救,立时感激道:“多谢恩公哥哥相救。”
狗剩儿娘擦了擦眼泪,也再次感谢道:“多谢小恩公救命。”
白烨忙道:“婶子,我与二狗是队友。你和弟弟千万不要这般称呼,你叫我小烨就行了。狗剩儿也叫我烨哥就成。千万别恩公来恩公去的。”
狗剩儿聪明伶俐,当下忙改口:“烨哥。”
“哎,狗剩儿乖。”白烨亲呢的摸摸他的头,又对狗剩儿娘道:“这都快黑天了,婶子如何带着狗剩儿走这南屏山呀?”
狗剩儿娘叹气道:“嗨……,都怨我腿脚不利索,寻思着带狗剩儿来赶集买纸笔能比县城里的便宜一些。本来计划着能赶回去,不想赶上中午下雨,躲避耽误了时间。想着稍稍抄些近路,便想从这南屏山边角穿过,不想还是遇到了野兽。”
狗剩儿见白烨与他们方向一致,问道:“烨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白烨道:“桐城开展清鬼灭妖行动。我被派往咱们南屏县帮忙,刚走到这里。”
狗剩儿问道:“烨哥也来俺们村儿吗?”
白烨点点头:“但我要先去县里的妖杀班报到询问情况。”
狗剩儿娘看看天色道:“这天也黑了。小烨你就是赶到县里楚大人他们也散衙了。不如先来俺们家吃顿饭,将就一宿,明天再去。”
狗剩儿也在一旁极力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白烨推辞不掉,又见天色渐暗,恐怕自己走后,母子二人再受到野兽攻击,这便保护二人穿山而过。
尽管有白烨的护佑,狗剩儿母子还是害怕得紧,只觉得周围全有野兽埋伏,一步不敢远离白烨,紧张得走了一时,终是出了山,心说以后打死也不敢再靠近南屏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