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笛那一刻其实并没有昏倒。她只是觉得那些星光全不见了,眼前变得漆黑一团。她想,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吗?真的好黑啊。天快亮了吗?
一个人抱着她。凭感觉,那个人并不是穆萧。可是这个人的怀抱为什么这么熟悉?
神智因为失明而不再清醒,可是心头还是隐隐不安。而她不想挣扎,她觉得自己好累,只是想在这个人的怀里栖息片刻,哪怕这是虎穴,片刻的安宁之后,便要粉身碎骨。
那个人显然在走山路。这条路的感觉尽管是崎岖不平,而画笛却觉得这种感觉是熟悉的了。
是因为失去视觉而变得敏感了吗?仿佛脑子里新搭了一根神经,这根神经唤醒了她麻木许久的知觉。
这根神经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兴奋了一下。然而只是一下,画笛还没有办法抓住些有意义的概念,这种兴奋便稍纵即逝了。
“我看不见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梦呓般说着。
抱着她的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安慰她说:“别害怕,没事的。”
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疲劳。是太累的原因吗?还是这怀抱本身给她的感觉?
没有想更多,画笛便昏昏沉沉入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天仍未亮。可是为什么一点儿光亮都看不到?难道是真的……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画笛妹妹,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段千文!是段千文!
大脑像机床一样开始轰鸣。原来在半昏迷中抱着自己的正是段千文!而为何在清醒的时候对这个人如此厌恶,而在不清醒的时候,那感觉却是熟悉的,甚至令她留恋?
而这个人此刻正隐没在黑暗中。画笛惊恐之时想做挣扎,却发觉手脚被束得紧紧的。
“段千文!放开我!你要做什么?”她大声叫喊。
一只手抓住了画笛的手,她听见段千文用温柔的声音说:“画笛妹妹,你别害怕。你的眼睛看不见了,是叶琴在鱼汤里放入了慢性毒药,令你的眼睛暂时失明。我现在正在给你做治疗。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你可能会永远都看不到了……”
画笛徒劳地睁大了眼睛。真的看不到了?眼前那些曾经出现过的黑点仍然在闪烁着,却是没有一点空隙。画笛吐出一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叶琴,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你让我的眼睛看不见,你曾经做过的事我就会不知道了吗?
而这时,那根莫名的神经似乎又有知觉了。人们都说瞎子的感觉比常人要灵敏。难道是,自己失去了视觉,而一个新的感觉被打开了吗?
段千文的手……段千文的手紧紧抓着自己。她想挣脱,可是手被束缚着,无法动弹。
就有一种细微的感觉自肌肤传入肌肤。竟然是清醒时的那种感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画笛忽然想到,自己刚到天堂谷时,段千文看自己的眼神。那种眼神是似曾相识的。
画笛心中一动:难道是……
然而她不动声色。她只是用虚弱的语气说:“你捆着一个瞎子做什么?你这是给我治病吗?”
段千文笑笑说:“我刚才在给你做中医的针灸和按摩。我怕你醒过来有过激的反应,只好这样了。好,我现在就解开绳子。只是,你要乖乖地听话哦。”
画笛点头:“好,我听话。”
绳子解开。画笛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是在你的碧水台吗?”她问。
“正是鄙人寒舍。妹妹饿吗?要吃点东西吗?”段千文说着,用温柔的姿势抱住了她。
画笛触电般一抖。而就是这么一抖之下,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伴随着这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眼前那些黑点又晃动起来。她睁大眼睛看这些黑点在她眼前慢慢消散。然后她又急忙闭上了眼睛,因为突然感觉到的光线刺痛了双眼。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为了掩饰自己,她故意装作痛苦的样子,双手抱头。
段千文信以为真,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画笛说:“可是,在我的眼睛恢复之前,我什么也做不了了。连小说都不能写了……”
“小说?你还有心思写小说吗?”
“是啊。我的一个中篇还没写完,我的读者都在网上等着。”画笛装作难过的样子。
段千文一笑:“那好办。你眼睛看不见了,但嘴巴还能说话,我做你的笔好了。不过要分稿费给我哦。”
画笛终于笑了出来:“太好了。现在就开始吧。”
段千文惊愕:“现在?……哦,那好吧。你等下。”
段千文起身,片刻,掀开床板,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
画笛说:“你进我的信箱,下载那个叫《惊梦亭》的文件。”然后,她报出了信箱号,段千文照做。
画笛沉吟片刻,开始口述余下的故事。
余下的故事即事情的真相被揭开,即录音带里方媛媛所说。她一边讲,段千文一边熟练地敲着键盘。画笛闭着眼睛靠在床头上,偶尔会眯起眼偷窥段千文。
她看到段千文很认真地敲着字。电脑的屏幕背对着画笛,画笛看不到段千文记录下的文字。
段千文打字很快。中途他们休息了一会儿,段千文说画笛太累了,先休息,他给她做按摩,可是画笛说如果不写完,那些文字闷在心里不好受,执意让段千文敲完余下的字。
余下的字大概有两三千。当段千文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晨曦终于爬上了窗子。这漫长的一夜即将结束了。
然后画笛又授意段千文将这些文字发到新浪的玄异怪谭和天涯的莲蓬鬼话里。她发现段千文登录得相当熟练,于是装作不经意地说:“坛子里有个叫‘背后的眼睛’的人,很奇怪的。”
没想到段千文立即说:“很奇怪吗?那就是我啊。”
“原来引诱我上阁楼的人,真的是你!”
段千文说:“‘引诱’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我看见苏紫和老尼姑背了一个人进了阁楼,我很奇怪。原来,那个人就是你故事里的方媛媛。”
画笛问:“所以你趁我晕倒的时候把方媛媛救出来,然后你们一起杀了老尼姑,为了那盘录音带?”
段千文说:“是我救出了方媛媛没错,但老尼姑不是我杀的。我把方媛媛带到碧水台来,她却编了个故事来骗我。我上了她的当,为了吓唬你,去红木村的裁缝店买了个塑料模特放入你木屋的鱼缸里。那些血其实并不是血,只是我画画的颜料而已。”
画笛说:“可是那个塑料模特的头发是真的!那是苏紫的!”
段千文说:“是的。她趁我去买塑料模特的时候,一个人去了黑山庵。她杀了老尼姑,又拿来了苏紫才剪掉的头发,把头发弄到了模特头上。”
“那躲在木柜里的人是谁?”
段千文说:“木柜里其实并不止一个人。当时我们两个人都在。是她非要我陪她呆在那里的。她说如果你们上阁楼来,就放迷药迷倒你们,如果你们不上阁楼,她会半夜里偷袭你们。总知她认为你们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所以会下死手的。我也是那个时候才了解到了方媛媛所谓的秘密。因为我躲在那个木柜里,将录音带里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的。天哪,看起来那样单纯美丽的女孩,竟然会那样可怕……”
画笛用嘲弄的语气说:“所以你决定不再跟她联手?所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段千文讪笑了一下说:“你怎么想都可以。但你跟穆萧昏迷的时候,当方媛媛想将杀掉你的时候,的确是我救了你。我当着她的面带走了你,条件是天一亮,我必须带她离开天堂谷。我把你放到离红木树不远的地方,希望你醒过来可以去红木村暂避风险。”
“可是叶琴……你怎么知道是叶琴给我下的药?”
段千文说:“因为那药是我给她的。条件是……”
段千文发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急忙止住。他原本想说,条件是自己做的事情,叶琴为她隐瞒。
“条件是什么?”画笛追问。
段千文掩饰了一下说:“当然是钱嘛,呵呵。你累了,该休息了。”
画笛又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段千文呆了呆,忽然说:“画笛妹妹,你没有发现我非常喜欢你吗?”
画笛只觉得一阵恶心。她极力掩饰住这种感觉,淡淡一笑了之。
画笛问:“穆萧呢?”她从苏紫的嘴里得知,穆萧平安无事,方媛媛已经死了。这些,段千文知道不知道?
段千文说:“我让你休息的意思就是,我去看看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了。”段千文说着,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画笛。画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他以为画笛没有看到,其实,他的眼光画笛已经尽收眼底。
画笛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段千文离去。房门被关上。她伸手关上了室内的灯。侧脸,看到黎明终于冲破了黑暗,晨曦悄然爬上了窗格。
那一刻,那根神经再度被这晨曦点燃。终于,一个完整的片断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洞飞出。
片刻之后,画笛将段千文的笔记本电脑翻转过来。电脑并没有关上,画笛抓起鼠标,这个时候,她确信某一刻一闪而过的片断,可以帮助她打开一度丢失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