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萧看了看惊慌中的方媛媛,镇定地说:“你把我的绳子解开,我告诉你是谁来了。”
方媛媛一愣,既而笑了:“你以为我们是小孩子玩儿游戏吗?是谁来过无所谓了。你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穆萧仍然不动声色:“如果明天是阴天,那我一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也看不到。”
方媛媛气得一时无语。她里面的内衣是湿的,外面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头发湿漉漉像一团水草,而那张脸,油彩还没掉,所以显得非常怪异。
方媛媛似乎没有知觉,并不觉得冷。她走到脸盆前,用水将脸上的油彩洗干净,然后将头发梳理整齐,轻轻抖落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
然后她回到了穆萧面前。黑色的紧身内衣贴在身体上,使她的曲线毕露,那张脸也冰清玉洁了。她静静地看着穆萧,没有表情。
穆萧突然在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其实方媛媛挺美的,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呢?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爱上一个人,会爱得死去活来,不爱一个人,却又无动于衷。
而正是自己的无动于衷令这样一个美人变成了毒妇吗?爱可以成就一个人,亦可以毁灭一个人。
可是,穆萧已经没有工夫感叹了。因为,这个冰冷的美人,此刻已经用了一柄闪着寒意的刀子,低住了穆萧的咽喉。
然而这一刻,穆萧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如此的平静。他只是想,苏紫已经削发为尼,画笛也已经香消玉殒,明天的太阳对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死去。
于是,他闭了眼睛一言不发。
刀却迟迟未落。方媛媛此刻恨不得将穆萧碎尸万段,而自己的心,却先碎裂开来。
亲手杀死一个自己最爱的人,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那么即使杀掉也一万个不甘呀!
可是他活下来,还会爱别人的。所以,只有杀死他……
心一横,手就要用力了。
穆萧却忽然睁开眼来。他轻轻地说:“媛媛,刚才你唱戏的样子好美。我这会儿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你刚才的样子了。你能在杀死我之前,再唱段戏给我吗?”
方媛媛愣住了。片刻之后她又凶狠起来:“你少拿花言巧语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可是她的心已经软下来了。女人,有时候明知男人在说谎,却还是喜欢听。
穆萧说:“是真的。如果你在三年前,在我身边这样唱,也许我……”
“也许什么?”方媛媛激动起来。
穆萧说:“媛媛,你再唱一段戏给我吧,然后你还可以杀死我。我已经逃不了了。”
方媛媛的刀掉了下来。她痴痴地看着穆萧清澈的眼睛,然后眼波开始流转起来。
“你想听哪一段呢?”她问。
穆萧说:“就是你在鱼缸里唱的那一段。你那样唱起来好美,就像水中的一株芙蓉。”
方媛媛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鱼缸,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刚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迷糊了,竟然跳进鱼缸里唱戏了。不过你既然喜欢,我就满足你吧。”
说着,她一抬腿,再一次跳了进去。
穆萧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却被提了起来。
刚才方媛媛要杀死他的时候,他原本万念俱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画笛来。
方媛媛说画笛死了,是被段千文杀死的。可是刚才段千文的样子却是那样的诡异。万一画笛还活着,自己这么一死,方媛媛再找到画笛,画笛就又……想到这里,他决定自救。
他想到了段千文刚才的行为。这大半夜,段千文趁方媛媛不在闯进木屋,仅仅是为了喂鱼吗?
于是,他用话引诱方媛媛再入鱼缸。
可怜的方媛媛在跳入鱼缸前,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些鱼一反往日的悠闲,而变得狂躁不安了。它们在饱餐了一顿消夜之后,就开始兴奋了。它们在水里激烈地游着,似乎在渴望着什么,它们已经不是鱼了,而变成了一颗颗子弹……
方媛媛躺进鱼缸里的时候,神智是清醒的。水很凉,她忽然有些怨恨穆萧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她清了清喉咙,开口唱道:
“春归恁寒悄,都来几日意懒心乔……”
可是,那个“乔”字还没有唱出口,她便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那些平日里性格温顺的鱼,此刻像子弹一样攻击着她的身体。她一惊,本想挣扎,却适得其反,滑进了硕大的鱼缸里,头没入水中。
方媛媛不会游泳,但这样一口鱼缸倒不至于淹死她。可是方媛媛还是很慌乱,慌乱中她张开了口,在吞进一口水的同时,两条紫蝶尾龙晴也进入口中。
她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两条紫蝶尾龙晴狂躁了半天,此刻像是忽然找到了施展的地方,摆了摆尾巴,竟然钻入了方媛媛体内……
更糟糕的是,还有两条鱼进不了方媛媛的嘴里,索性从她的鼻孔里钻了进去!
方媛媛大惊,她感觉到那些金鱼不再是鱼,而是一团团火焰,一进入体内身体便灼热得无法承受。她无法呼吸了,她的头钻出水面,张了大口也无法呼吸。一定是那些鱼将她的气管堵住了!
穆萧已经有心理准备,因为他猜到了段千文在鱼食里加了什么东西。这原本是画笛的恐怖小说《十条鱼》里的杀人手法,而方媛媛显然没有读过《十条鱼》。
他想,段千文是个医生,一个非常诡气的医生,所以他为了引诱方媛媛进入鱼缸,或许还用了诸如催眠等一些手法。《十条鱼》里那个女主角就是被男主角催眠之后,每每在鱼缸里跟那些鱼呆在一起的……
可是,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当穆萧看到这惨烈的一幕时,还是感到触目惊心!
他看着方媛媛在鱼缸里疯狂地挣扎着,可是那些鱼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她的身体里钻。渐渐的方媛媛无力挣扎了,从她的口鼻之中,开始有血冒出来。血色氤氲了缸中的水,让已经开始平静的水又燥动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虽然方媛媛亲手杀死了凌云儿,又欲杀死自己,罪该当死,但这样的死法还是太惨忍了一些。所以他感觉五脏六腑都极不舒服,虽然给那些鱼下毒的是段千文,但在感觉上,似乎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方媛媛!
他闭上眼睛,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平静了一些。睁开眼的时候,他想,该是想办法离开木屋的时候了!段千文可能随时都会再来的!
他的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刚才方媛媛拿的那把刀,居然就放在了床边,离自己的手近在咫尺!
他轻声欢呼了一下,没费多少力气就握住了那把刀。他用这把刀割断了身上的绳索。绳索断开之后,他试着活动着自己已经麻木的四肢,然后跳下床,一推门,就出了木屋。
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正犹豫到哪里能找到苏紫与画笛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朝这边匆匆跑来。
那个人的步子很不稳,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近了,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苏紫!
已经成为了尼姑模样的苏紫。虽然她的脸被一条黑纱蒙着,但穆萧还是很容易认出,那个人就是苏紫!
穆萧把拉住了苏紫的手:“紫儿,你怎么能够……”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热泪滚滚而落。
苏紫的反应很平静。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问:“方媛媛呢?”
“死了。”穆萧说。
苏紫像是早已经知道了。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紫儿,你知道画笛在哪里吗?”穆萧问她。
黑纱后面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穆萧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高大的身体一晃,险些裁倒。还是苏紫扶住了他。
穆萧初听方媛媛说画笛已死时,还不相信,然而此刻,他听到苏紫亲口告诉他时,那点侥幸没了。
穆萧一腔愤懑之火无处爆发,心痛难忍,只有“唰唰”地流着眼泪。
苏紫看他这般模样,轻轻吸了口气问:“你很爱她?”
穆萧微怔,抬头去看黑纱后的那双眼睛,过了半天才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知心朋友。跟你不同的,你明白吗?”
苏紫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向着黑山方向走去。
“紫儿,你还要去黑山庵吗?我曾经发誓,如果再见到你,不会离开你半步的。从此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吧,我跟你一同去黑山庵做尼姑去!”
穆萧赌气这样说着,苏紫却沉默不语。走了一段路,苏紫回过头轻声说:“好吧,穆萧。回到黑山庵,先埋了师傅,然后我告诉你三年前的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