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痛。大,痛。”狍子的喊声格外大,把许豹和牛眼之间的低声对话压制得谁也没听见。
当狍子的声音逐渐远去的时候,正好毛蛋队长敲响了那段废铁犁身,铁犁发出的特殊般响声,迅速让许豹和牛眼对话声变得比蚊子的叫声还小,随即将逐渐远去的狍子叫喊声变得可有可无。许豹和儿子牛眼停止了他们的对话,整个申村随着铃声响起,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似乎一切又立即恢复到了平常的申村之中。
狗日的毛蛋把铃敲得咣咣咣响,街道上的人纷纷动了身。有人直接起身回了家,有的虽动了身却一直拧头还朝狍子他们的方向看,有的叹一声气,立即有人应和叹一声。当所有人都叹了气时,申村的女人们却都低下了头。只有碾盘上的那群老女人们,她们一改往日的样子(一般情况下,同是坐在碾盘上的女人,那年老些的,并不受毛蛋铃声的影响,她们可以一直坐在碾盘上,东拉西扯到中午。除了有人必须要做饭的,没办法,做饭时间这才提前离开碾盘。年轻一些的女人,她们自然会离开碾盘去参加劳动,毛蛋的铃声正是对她们的一种命令),虽也低了头,却齐刷刷地下了碾盘,也不作声,各自朝回家的方向走了,步子有点急匆匆地。
申鹰朝家走时,这狗日的明显有种不乐意,一直摇着头。这怂人显得很遗憾的样子,觉得一场即将要在黑白两家族发生的战争,却被毛蛋敲击的咣咣声搅得灰飞烟灭了。他不断摇头的同时,还怒眼朝毛蛋队长瞪了一下,没有了平时的样子,并没有骂,跟平时的风格不一样,这天却没有。然而他心里一直想骂,却怎么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骂词,是毛蛋这个羊杂碎玩意儿搅黄了一场大的战争,他恨毛蛋这个羊杂碎一样的东西,但这时的他不能骂,毛蛋是队长,而且是刚刚敲响了铃声的队长。虽然他天不怕地不怕,骂几句毛蛋也是常有的事情,可这天他还是觉得不能骂,强忍了几下,将脖子不服气地耿了耿。申鹰谁都骂,谁也都敢骂,申村人众所周知,这怂人就是个吃谁家饭砸谁家锅的驴日的东西,可这天这个杂碎王八蛋玩意儿的东西就是没骂。临进家门时,这狗日的,朝毛蛋方
向恶狠狠地,又很粗很大声地吐了一口痰。那口痰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极像一条飞龙,快速地朝毛蛋方向飞去,最后不偏不巧落在了毛蛋的脚前。
毛蛋并没有吭声,只用眼很蔑视地瞪了一眼,申鹰便像个孙子一样赶紧闪进了那个栅栏门。
谁也没想到的是,当毛蛋的铃声响起后,狼日的天狼一下心里瞀乱起来。站在家门口,面对鸿雁家后墙方向,心似乎被白四家的那条黄狗咬了一口。当申鹰很粗很大的吐痰声响起时,这才回过头朝申鹰家方向看了一眼,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之后响起了脆脆地咬牙声。
毛蛋的铃声敲响,干枣终于咳嗽出声来。他的咳嗽很特色,最先很大的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是低声地连续不断小声的咳,然后才是一声连续的大声咳,彰显出是一种撕心裂肺连续不断的咳嗽声,简直给人一种故意地感觉。故意的咳,故意的嗽,咳出的痰来不及嗽,一长串吐出的痰挂在了下巴上,还把脸一时咳嗽憋得红红的,像刚下完了蛋的母鸡脸一样。咳嗽时间长了,人们这才发觉这怂人是真咳嗽,气都来不及喘,简直能把五藏六肺咳出来。
干枣的咳嗽声让天狼更加瞀乱起来,不知这狼日的咋想,竟然飞起一脚,将地上放的空碗踢得飞了起来。那碗像一架飞蝶,直直地朝碾盘方向飞去。那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正好落在了碾盘的正中心。
“叭”地一声,碗在碾盘中心开了花。这一声把申村人又惊了一大跳,从不同的角度纷纷扭转了身子,齐刷刷地将目光朝碾盘处投去。
破碎的碗片四处飞溅,申鹰像条疯狗一样冲出了家门,却只听见从天狼家方向传来一声很大很大门被关上时摔出了的那种声音。
许豹和牛眼仍然十分平静,当天狼进门时使劲摔门的响声响起时,他俩相互看了一下,这才起了身。
躲在门后的白四,当天狼将碗踢向碾盘处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怎么回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地通过门缝朝外看,嘴噘得老高,简直能拴两头毛驴子。弓着腰,两手紧抓着门框,哈拉子也长长地流了下来,和着
狍子耳朵上的血水,极像小人书里刻画出的那个《封神演义》里的申公豹。
起身准备回家的白三,临进家门前还是朝白四家方向看了一眼。他心里很着急,觉得申村的今儿发生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他担心白四,那是他的唯一亲弟弟,虽然那是个申村里有名的大哈怂,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正是这个亲兄弟将自己连骂带哭,生硬地给他的头上哭出了一顶地主成分的帽子,却并不恨这个弟弟。一切事情都有因缘关系,只是他一直以来没有想明白弟弟那样做的真正原因到底为了啥,也可能自己哪点做得不对得罪了这个弟弟。思前想后没有明白过来,反过来又认为,也许是弟弟受人所使,没有办法的事情,应该理解才对。从大的方面讲,养驴人最应该知道驴的脾气,自己的亲弟弟,他最了解。至于弟弟为啥如此那样做事,肯定有他那样做事的可行之处,无非让他顶上一顶地主的帽子,才使这个弟弟有了在申村显摆日能的资格。不管这个弟弟错也罢对也罢,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眼看着让他再做错事,再惹起申村人的厌恶之心,关键会引起黑白两大家族之间的战争。可是,他内心又十分明白地知道,这个弟弟不会听他的话,不知从何处生了一肚子的冤气,自始至终也没把他作为一位亲哥哥看待,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把他当作一个好人看待。他很矛盾,在这种矛盾中他还是扭头回了家。
黑八不一样,当毛蛋的铃声响起,从而终止了他的一种展示后,他不断自言自语地骂。他骂白四,也骂白家人,当然也骂毛蛋,最后还是骂了自己几句。他认为白四就是条疯狗,白家人就喜欢窝里斗,却偏偏这天欺侮到了他们黑家人的头上,这还了得。他开始有了种担心,如果不治一治白四这条疯狗的毛病,往后的申村他黑八还怎么当阎王,白四真就成了条疯狗一样怎么办。他咬他们白家人他当然管不着,如果像咬狍子耳朵这样的事他再不管的话,恐怕白四以后真就欺侮到了他的头上。越想越气,越想越让黑八觉得毛蛋的铃声响起不是时候。拿起了窑门口立的那根长鞭杆,这怂人暗暗地骂了自己几句,咋就这天突然怂得跟个脓包一样,然后将鞭子在院子里狠狠地摔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