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边吃着碗里并不丰盛的饭菜,嘴里总能时断时续地冒出东一句西一句没边没际的另外一些人家的闲话。你说他家的,他便说你家的,也有不说你家和我家的,便咬起耳朵说别人家的。故事很多,为了吃饭,也为了说闲话,吃着说着便生出了一些是非。只要说出了一些是非,大家开始相互说、互相说,谁也不见怪谁。一但说成了是非形成了打架骂仗的局面,这时候人们才暂时停息了说闲话,开始看因说了是非惹起干仗的事情。看归看,谁也不给谁让出一个干架吵嘴的区域,依然翻了眼看,扭转身子端着饭碗看,不得己时才挪动一步两步的,生怕因打架骂仗将有些东西,诸如唾沫星之类的东西掉进自己的碗里那种样子,结果相反总会因此而将自己碗里的东西不小心弄撒在地面上。因此打架还是不打架的,都会将那种玉米饭渣子糊弄得到处都是。之后,大声的骂便响起。只有在这个时候,申鹰会及时赶到,这怂人是个最爱看别人热闹的人。但又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发生,绝大多数干仗的人只要看到了申鹰,双方会立即熄火,不再言语。稍稍停顿一会儿,你冲他笑一下,他便不好意思地回你一下笑,面子上足以表明似乎两人已经达成了和解,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申村人最清楚申鹰那怂货,就是个爱绞屎的棍子,能把对的说成错的,也能把错的说成对的,总怕事情弄得不大,总会在其中烧风点火、戳事了非。因了他的缘故,吵架骂仗的人也不想把事情越弄越大,看见这怂还是罢手和解最好。
一但没有把火点着燃起,这时候的申鹰很恼火,便开始了他的那种没边没际地骂。这狗日的,骂得特别起劲,骂得申村人头也不敢抬,知道他是条疯狗。
有故事也好没故事也罢,惟有申村的孩子们才不管这些。孩子们在骂声中早早地学会了习惯,骂也好不骂也好,他们仍然天真般地在老女人与男人们之间,或在男人与年轻女人之间来回穿梭,嘻笑打闹,才不管骂谁不骂谁的。
孩子是申村的种子,也是申村人的希望,更是申村的传承与发展,申村与孩子之间便有一种说不清理不断的关系。
申村的孩子习惯了骂,在骂声中成长,在骂声中得到了一些潜移默化性的东西。于是,有意的还是无意识的,申村人发现孩子都有了变化,也因孩子们的变化感到欣喜,为孩子将来能改变申村的某种状况寄予了希望。于是,申村人对孩子看得较重,他们是未来,他们是希望,正是因为孩子,申村才发生了后来一些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
话又说回来,正是申村人对孩子寄予的希望大,但孩子在申村的日常生活中往往又成为了一种矛盾与纠纷产生的导火索。申村离了孩子便失去了矛盾与纠纷的基础,也失去了申村人生活的原创活力,孩子们是申村人生活的调味剂,生活格调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一切又都是以孩子为出发点,孩子是矛盾和斗争的焦点,孩子也是希望与和平的磨合品,没了矛盾与纠纷便没有了申村别具一格的骂,申村由此也失去了自身的价值与特色。
白家的孩子白吊眼,黑家的偏拉头,许家的牛眼,还有申鹰家的狗蛋,其实都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因为大人之间的事情,在大人们跟前他们表面上一般不在一起玩耍。白吊眼只跟白家的娃娃耍,偏拉头也只跟黑家的娃耍,只有狗蛋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显得可怜兮兮地,经常在他家门前独自耍,不是跳四方,就是打四片,可那一对小眼睛无时无刻地关注着申村,不仅关注大人,也关注其他孩子的动向。一但离开了大人们的视线,娃娃们立马又十分自觉地还必须做到偷偷摸摸地,然后迅速地聚在一起,耍得特别热闹而开心,也因此在耍的过程中闹出一些矛盾。当然,矛盾有大有小,一般情况下他们不希望将矛盾牵扯到各家大人身上。仍然要说的是,孩子毕竟是孩子,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但之间闹了矛盾,孩子们也会用骂开始,会在骂中结束,之后相互不再说话。孩子们的骂并不恶毒,他们骨子里没有多少恶毒的元素,即使从大人那里听到的一些恶毒语言,一般不会在小伙伴身上使用出来,最多最可能就是“你妈”“他妈”等情,常常喜欢为了发泄自己而喊对方他大的名子的时候较多,权当作一种骂。这不仅仅是申村常有的,也是关中道上孩子们常有的现象,具有显明的地域特色。比如“白狼、白狼”、“申鹰、申鹰”、“黑八、黑八”地叫,有时也会加上一两个词“黑八儿子日的”、“申鹰是个大哈怂”、“白狼没眉眼的东西”等情。骂了归骂了,骂过之后,也就仅仅几天功夫,孩子毕竟是孩子,那些矛盾和纠纷似乎又不复存在,一切都烟削云散,大家和好如初。可是,也有闹出的矛盾不可开交,闹着闹着便把大人们拉扯了进来,那骂声便会在申村上空经久不衰。于是,孩子知道因为他们,大人之间才有了种沟壑,于是才有了申村里的骂,他们便在玩耍中尽量避免一些矛盾发生。然而,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却都是因为大人之间的矛盾引起的,在斗争——和好——玩耍,再斗争——再和好——再玩耍中,有些矛盾却在所难勉。于是,孩子们便学会了一种表演,明明两个小朋友关系很好,但一个是白家的,一个又是黑家的,在大人们面前,偏拉头见狗蛋时有意无意地骂一句“申鹰申鹰,不是个好怂”,狗蛋相应也就回一句“干头干头,杂种一个”……
孩子是天真的,孩子也是最可爱的,将来的历史需要孩子们去创造,也需要孩子们在实践中不断翻新。特别是申村的孩子们,正如他们最初并不会骂人一样,却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中学会了骂人。孩子们最初学骂时总是把对方父亲的名子大声叫起,代表了一种发泄,也代表一种威协,更代表了一种地域特色。随着孩子们的慢慢长大,骂语也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叫对方父亲名字的同时,也把对方父亲曾经干过的一些事情,也是在他们眼里被大人们认为不正确遭人嫌的缺点渗了进去。比如“不要脸的白狼”、“偷汉子的母老虎”、“肥得跟个猪一样的黑八”等。孩子再长大一些,明白了一些事理,知道了一些事情的内在因缘,于是骂话又渗进了一些创造,多种多样的语言便开发出来,在这种发泄过程中产生了实实在在的,也出现了一些虚无漂渺的东西,又无端地生出了很多故事。
随着故事的不断增多,孩子们开始创造历史,在不断创造历史过程中有了更新更高的手段和方法,于是在这种不断创造中又不断翻新改造了历史。当他们真正长大成人的时候,便有了丰富的原始积累。这种积累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也是知识上的,更是自己阅历上的富有。
有经历才有故事,有了故事才有了历史一样,有了历史便要牢记历史。对历史的辩证分析和看待,历史才能不断地向前发展,历史也有不断催促现实逐渐走向文明的艰辛历程。关键在于,人如何正确地看待历史,更要正确地把握历史。正确地看待历史,又正确地把握好了历史,才能形成正确的前进方向,才能创造出更加合情合理的新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