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博刚从饮水机中接了一杯热水，捧着他洁白的陶瓷杯坐在真皮转椅上：“刚才你没有被那个女孩伤到吧？我看她的指甲划到你了。”
张小满摇了摇头。她只是被攥住了衣领，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女孩的指甲又尖又长，看起来丛博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粗枝大叶，他的细腻只是体现在平常注意不到的。
“让你见笑了，其实医院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很常见，做医生的实在是为难。”
丛博笑了笑，薄唇微微将漂浮着的茶叶吹散，轻轻喝了一口。
“嗯，没事，我也是在医院工作的。这种事情也很常见，确实是有些棘手，不过你为什么对那个女孩这么……严肃呢？”
其实张小满想用的词汇是“残忍”的，话快说到口了又塞回去了。
“我这个人不擅长安慰人，再说了，面对那种情况，温言顺语根本就不起作用，我态度强硬一些，也算是不留给她希望吧。”
“但是你并没有成功。”张小满笑了一下：“这个女孩比你想象中要固执得多。”
丛博无奈摊摊手，也笑了一声：“确实，她现在还没有离开吗？”
“好像是没有。”
“好吧……”
余音刚落，门诊室里又发出了一阵动静。
“小可！小可！”
张小满与丛博对视了一下，随即一同起身向门诊室快步走去。
女孩口中所唤的小可，病恹恹地站起身，四肢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向外冲去。但是因为气力已经枯竭的缘故，它没走多远就重新累趴到了地上。
张小满立即凑上前去，挡在小可的前方，以阻止它继续往前走。
“医生，小可这是怎么了？刚刚一言不发地就起身向前跑……”
丛博垂下了头，通过自己常年的经验来判断着小可的行为：“也许是和人一样，回光返照了吧……”
张小满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她从前也是养过一条家犬的，只是血统上并没有那么尊贵。那只小狗陪伴着她长大，在她中学时期的某一天突然跑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她明白，刚才小可为什么拼了命也要向外跑。
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也是最有灵性的动物。有的狗狗在知道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为了避免主人看到自己死亡的样子而悲伤，就会选择跑出家里，在流浪的途中死去。
“它可能是不想让你见到它痛苦的样子，也不想让你眼睁睁的看着它死去，所以才想着跑到别的地方。”
在铃铛离开之后，杨女士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你是说，小可也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吗？”
女孩呜咽着，再次俯身跪下，温柔地捋着小可的毛发：“小可，你真是个笨蛋。你怎么能做这么傻的事？以后不可以再离开我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丛博听完张小满的一席话，眉头紧锁着。这么长时间来一直遵循科学的他其实也听说过这个传言，但是信服也只停留在小时候了。
他一言不发看着张小满，对方灵动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小可，良久缓缓地蹲下身子。
“它已经快要不行了，让我来帮它吧。”她低头俯在小可耷拉着耳朵旁般，低声轻语着：“小可，你已经度完十几年的岁月了，一定是没有遗憾了吧？你的主人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她以后一定很幸福的，不要担心，也不要失落。你会永远活在她的心中，也绝对不会被遗忘的。我向你保证。”
丛博直勾勾地看着张小满，说实话有些惊讶，他不明白张小满正在嘀咕什么，她说这么多，一只快要断气了的狗，真的可以听得进去吗？
女孩听完张小满的话，连连点头：“嗯嗯，对，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小可……”
也不知道是不是情绪渲染的作用下，小可的眼角开始湿润起来，着实令人心疼。张小满见势继续温言细语地安慰着小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将小可当成了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给予它关心爱护，帮他圆下最后的心愿。
久而久之，小可呜咽的声音越来越薄弱，看上去痛苦应该是被减轻了几分，紧锁着的眉也缓缓地舒展开来。它抬起颤抖着的爪子，缓缓地放在了女孩温暖的掌心之中，随即用自己的小指甲挠了挠她的皮肤。
它想表达的心情，藏匿于心里的话虽然都无法令人真切得听到，却能够令人感受到。
缓缓地，小可咧开唇角，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它就这样安详地离开了，没有带着痛苦的表情，只有眼角残存着几滴幸福的泪珠。女孩看见小可不再动了，呼吸也消失不见了，出奇地没有崩溃，而是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可，我们回家吧。”
说完她缓缓起身，因为跪的时间久了，膝盖还有些酸痛，她将小可抱在胸前，向张小满深鞠一躬：“这位小姐，对于我之前的无礼之举我很抱歉，对不起。是你帮我缓解了小可的痛苦，也缓解了我的痛苦。逝者已矣，我不应该这样无理取闹的。”
说完，她又转身向丛博鞠了一躬：“丛医生，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节哀顺变。”丛博眯起眼睛，将手插入口袋中。
张小满笑了笑：“我是一名临终关怀师，刚才做的那些也算是我分内的工作，希望你以后就算没有小可的陪伴，也能够带着它的那份精神好好地生活下去。”
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滴，露出洁白的牙齿道：“嗯！回去我也应该收拾收拾心情，好好做我的事情了。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可以邀请你有空帮我做心理辅导吗？”
张小满受宠若惊：“啊……我叫张小满……辅导的话还是算了吧，我并不专业。”
其实拒绝并不是她的本意，张小满只是害怕和陌生人接触。
而一旁看似清风云淡的丛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张小满的名字，随即微微翘起了一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