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事了，你能站得起来吗？”

龙欢又问了他一句。

可是这一次那个人并不回答，几十秒之后才好像将信将疑一般松开手脚，露出削瘦的脸庞来，他扭转一点脖子抬眼看向龙欢。

“我叫安里斯。”

龙欢露出笑来，当下就自我介绍，同时伸出手来，面对这个人的目光，龙欢感觉他很不一样。

那个人并不领情，他没有搭上龙欢的手，而是费劲地自己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手脚上的镣铐一阵叮当作响。

站起来之后，他又低着头，就那么站在龙欢的面前，一声不吭。

“这位先生，请你把他身上的链锁打开好吗？”

龙欢对还在不远处的大胖子说道，那人手脚上的镣铐厚厚一圈，之间的链条扣环都是由手指粗的钢铁打制，沉甸甸的极为不便。

“哦哦、好的。”

大胖子一个激灵连忙答应着，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掏出一串铜钥匙来，三两步赶到那个人面前，慌慌张张地将他身上的铐锁打开。

“谢谢。”

龙欢说道。

“不用谢，不敢不敢……这位大人，如果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小的就先告辞啦。”

大胖子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了一句，唯唯诺诺的，马上又讪笑着请辞，在得到龙欢的首肯之后欢天喜地地退走了，爬上自己那辆奢华的大马车再也不出来，随后马夫“驾”一声，马车穿过急忙让开路的人群，不进城反方向绝尘而去，毫不顾及他的三个手腕受伤的打手追赶不上马车的速度。

“为什么？”

那个人突然问出话，声音干涩沙哑，语气既惊讶又疑惑。

龙欢这才从“目送”大胖子马车离开中将注意力重新收回来，发现那个人已经抬起头，目光烁烁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因为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个问题龙欢觉得也说不出多么详细的答案来，只能用简单的一个词来说明，看着他好像仍在等待的眼神，龙欢又解释了一句：

“那手铐脚铐也不能一直戴着吧，这样你怎么活动？”

那个人表情仍然是十分不解，似乎并没有从龙欢那里得到期望中的答案，愣愣地足足看了龙欢两分钟，最后说出两个字来：

“谢谢。”

龙欢又露出善意的微笑，因为他能听得到对方的道谢发自内心而不是敷衍的话。

眼前这个人面黄肌瘦，褴褛破烂的衣服让他如同竹竿一般的躯体显得更加薄弱，不过他还沾着泥土的脸上没有一点丧气或是屈服的神情，目光依旧澄清，根本就没有被鞭打的伤口所影响，仿佛不是在自己身上似的。

“你们这是要站到什么时候？谈情说爱也请先换一个地方好吗？众目睽睽的也不知道害羞！”

一个不合时宜不识趣的声音立刻让气氛变得古怪。

龙欢狠狠地瞪了一眼目光揶揄地在那个人身上扫来扫去的阿瑟，心想这个家伙说话怎么这么不爱听，不过龙欢马上也发觉现在的场景的确有些不妥，周围还有许多围观的路人呢。

于是龙欢对那个人说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先跟我过去。”

“听从您的吩咐，大人。”

他轻轻弯腰行礼。

虽然对于那个人的举动和称呼都很不习惯，不过龙欢也不知道能说他什么，只好领着他朝后方还在排队的马车走去。

博里托还有二皇子、塞恩巴他们几个早就不在人群前方了，等龙欢三人回到马车位置时只看到博里托还在外面等候，二皇子和塞恩巴已经坐在车厢内。

因为好戏结束，围观的人群也很快散去，重新排好歪歪扭扭的进城队伍，虽然如此，但是龙欢仍能感觉得到背后有许多指指点点的奇怪目光。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由于正在等候检查进城，马车前进的速度很慢，龙欢就在外面走着，他没有叫那个人进车厢，毕竟身份有别，就算自己是队长——有点名不副其实的，龙欢也不会无脑到觉得自己真的说了算。

“回大人，阿达，这是那个肖特给我这个奴隶用的名字，肖特就是刚才那个很胖的人。”

那个人慢慢地回答，他走路有点僵硬不自然，大概是因为扯痛了伤口。

龙欢猜测可能这个阿达对自己还有些戒心，不太愿意将真名实姓说出来，不过龙欢也不在意思，每个人都有他的自由，总不能强迫对方吧。

“阿达啊，你怎么会是那个死胖子的奴隶啊，自己找不到别的事情做了吗？”

阿瑟却毫无顾忌地问道，眼睛忽闪好像真的是天真的小孩童。

“我不、是咳咳咳……”

阿达似乎也不在意，刚要回答又咳个不停，眉头皱紧额头滴出汗来，想必是因此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龙欢赶紧找到水壶递给他，看着他等基本平复向自己道谢之后才不慌不忙地拧开盖子。

这个个头跟自己差不多的阿达说是一个奴隶，可是龙欢怎么看他都不像，这和龙欢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同，那些诸如麻木、不甘、仇恨等情绪或目光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反而更像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旅行者被意外扣留，而且还是一个极有涵养的旅行者。

“水不少，你可以把脸上的泥污洗一洗。”

等阿达喝完几口打算拧回盖子的时候，龙欢又对他说道，因为他的脸上不仅沾了许多泥尘，还有一些血迹。

“好的大人。”

阿达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

当即便低头粗粗清洗一翻，洗完了却没有大方地抬头面对龙欢。

难道脸上长得不好看害羞不成？

龙欢有点奇怪，看见阿达的左脸上确实有不少黑色的痕迹，像是几个字。

“这是作为奴隶被刺上去的字，用来标明身份的。”

走在后面的博里托适时地给龙欢解惑，他仿佛知道龙欢心中所想，又看穿阿达为何不想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博里托的话起了作用，阿达一咬牙向龙欢抬起头来，目光里有屈辱也有悲哀，愤怒的表情透露出对命运不公的无言控诉。

他的脸上的确刺了字，一个占了一边脸颊三分之一的“奴”字下方，有“肖特财产”几个手指头大的字，要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再处理，这个记号就会伴随他一生。

“对不起，我没有嘲弄你的意思。”

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无意中的举动冒犯到对方，龙欢连忙道歉解释。

“我知道，大人，我并不是因为你……”

阿达强忍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同样满脸歉意地对龙欢说道。

“阿达先生，请不要大人大人地称呼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安里斯就行。”

龙欢窘然说道，眼前这个脸庞刚毅的人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要大上十岁左右呢，开口闭口都叫什么大人，这让龙欢很不自然。

“不，大人，您把我卖下来了，我就是、您的奴隶，我更应该叫您主人的。”

阿达分辩道，好像早就认命了一样。

“不阿达，现在你自由了，我也不是你的主人，现在再也没有谁限制你的行动了，你想去哪就可以去哪。”

龙欢连连摇头摆手，他一把将还拿着的奴隶买卖证明塞到阿达的手上，末了又掏出两个金币，放在证明上面。

阿达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龙欢，表情变幻、目光复杂。

博里托也因此惊讶不已，甚至赶车的车夫都是满脸不可思议，只有那个只知道吃和玩的阿瑟才无动于衷——就算是钱少了也轮不到自己担心。

“大人！”

阿达突然就这么跪了下去，声音哽咽。

龙欢没有反应过来阿达就已经跪得结实，他赶紧转到阿达身侧，这样的大礼他可不曾接受过，也不想、不敢接受，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个家伙拉起来。

“大人的再造之恩我古力扎永生难忘，请大人允许我跟随在身边，古力扎定将不离不弃地服侍大人。”

阿达激动莫名地对龙欢说道，这时候他眼里闪着水光，和龙欢对视的眼神中充满坚定，溢出眼角的一颗泪划过脸庞上的刺字仿佛把其中的屈辱都冲洗干净了一般。

“不阿达，你不是奴隶……”

龙欢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应对。

“大人，我的名字是古力扎。”

古力扎纠正道，虽然他的身体伤痕累累，脸色又那么差，但是他的意志是那么的坚定不移。

无论龙欢怎么拒绝，古力扎就是表现得十分坚决，要以忠心表示着自己的答谢，龙欢真拗不过他，又没有人来帮他一块劝古力扎，最后只能很无奈地答应了让其跟着，他反复声明自己并不需要古力扎什么效忠服侍，但是古力扎耿直的模样让龙欢知道对方并没有听进去。

排队的时间就在稀里糊涂地接收古力扎过程中流逝了，很快就轮到了龙欢他们的队伍接受盘查。

不过说是盘查，却没有一点儿盘查的样，城门口五个懒懒散散的士兵中，负责说话的那位小军官只是看了一下马车里面，数了数内外的人数，就开口要钱：

“进城一人五个银币，马车十个银币，总共四十五个银币，交了赶紧进城！”

这让龙欢直呼黑心，进一趟城快半个金币就没了。

因为这一次别的人可没有反应，古力扎手上的两个金币早就推还能自己了，龙欢现在只好自掏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