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忠肝义胆之名威名远播,无论是江湖豪杰还是庙堂忠臣,都对杨家更为敬重。
可惜,杨老将军以命示忠的行为并没有换来姬晏对杨家的信任,反倒使杨家一步踏入无底深渊。
杨家家主命殒北蛮,只能由杨家长子杨继忠挑起大旗。
杨继忠回到帝都之时,杨老将军尸骨未寒,他未尽孝子礼,便被姬晏再度派往北蛮,继父亲镇北将军之职。
继任不到三个月,因军粮不继,军心不稳,杨继忠心中焦急,中敌人和谈奸计,被北蛮将领斩获头颅。
北蛮之征,杨家军大败回朝,戚婴借由故剥夺杨家世袭爵位,更是将杨家六子派往边疆各地送命。
杨三郎杨匡正,杨四郎杨北震,接连于北蛮后续之争阵亡。
而后,姬晏在戚婴的鼓动下,起了斩草除根之意,荒唐到以杨家勾结北蛮为借口,赐毒酒于剩余的杨家三子,以绝后患。
杨二郎杨朝清坐镇杨府中,拒不从命,被戚婴带兵包围,万箭穿心而死。
杨家被判株连九族之罪,前陈帝都的杨府中无一人生还,无论是老弱妇孺,皆被北门斩首示众。
带兵在外的杨五郎杨晨安得知消息后,怒火滔天,含泪扯下陈字旗,高挂杨家旗帜,头戴白绫,带三万精兵杀入帝都,那一战也是前陈灭亡的起始。
虽然最终杨五郎兵败帝都城下,但他携六百亲兵杀入帝都,破甲三千,于万军从中力斩佞臣戚婴。
经此一役,杨家五代忠臣将门彻底覆灭,只有杨家最小的孩子,杨六郞流落江湖。
郭先生也曾提起,江湖有传闻,杨五郎出征前,托付杨家亲兵首领带杨六郞隐匿江湖中,只求为杨家留下薪火。
十年后,江湖中出了位银枪小霸王杨延朗,年仅十八岁便登上武林星宿榜,位居地煞榜三鼎甲探花郎的位置。
时至今日,杨延朗早已成为地煞榜的魁首,江湖人称“地魁霸王枪杨延朗”。
郭先生也曾讲过杨延朗参军御敌,讨伐前陈,战功赫赫,而后又帮新唐拿下诸多城池的桥段。
白马银枪小霸王,一人一骑,三进三出千人兵骑大阵,杀敌过百,八千人的骑队,被杨六郞吓得退避三舍,不敢与之一战。
讨伐前陈大军攻破帝都之时,前陈皇庭内墙之前,杨六郞银枪直指陈武帝,高喝道:“昏庸暴君,今日我必破城而入,叫你尸首跪于乾坤殿前,死后也要向我父兄请罪。”
上将军枪指陈武帝,那是何等的气魄,又是何等的壮志豪言。
前陈覆灭后,一万兵骑大破宇文赋七万大军的丰功伟绩,也是出自这位上将军之手。
杨门虎将杨六郞,白马银龙小霸王,新塘小神将,地魁霸王枪,细鳞骑上将军,这些称号都是世人对杨延朗的歌赞。
被说书人变着花样的夸赞,如此名声显赫的江湖豪杰,新唐将领,就在钟鸣眼前,少年人如何能不震撼。
后有人曾评论:若是陈武帝没有昏庸到诛灭杨家,兴许前陈也不会灭亡,即使陈武帝再残虐无道,杨家也能替前陈保下江山社稷。
连城白璧遭谗毁,忠臣死为无首鬼。
可歌可泣的忠臣将门惨遭灭门史,钟鸣每逢听到前陈杨家将的故事,心底都有别样的悸动。
从开始的不屑于杨老将军的愚忠,到后来佩服杨延朗忍辱负重,为父兄报仇雪恨的执着,至此,钟鸣心底对杨家列位将军深为钦佩。
呆滞半响,钟鸣才深深吸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可是新唐三神将之一的那位杨将军?”
杨延朗笑而不语,随手擦拭手中的银龙枪,将枪头擦地锃亮才幽幽叹息道:“往事不提也罢,而今我已不是甚么将军,更配不上新唐三神将的名头。”
叹息过后,杨延朗再度勾起笑颜看向钟鸣,笑道:“贤侄不必拘谨,都是江湖朋友给的些虚名,你我叔侄二人虽不是血亲,可我与二哥义结金兰,同生共死,胜于亲兄弟,别再叫甚么大人,我不爱听,不如叫声叔父顺耳。”
经过最初的激动和震撼,钟鸣冷静下来,他终是心性成熟,并未急着认下这位威名赫赫的叔父。
能和杨门上将军攀上关系固然是好,可若是认错了,弄个大乌龙,怕是不好收场。
少年人对自己的身世也很清楚,他接手这幅身躯时已然是无父无母,往前数四年,母亲还尚在人世,只可惜少年人来晚一步,也未亲眼见过那位慈母,仅剩的也只有记忆。
未曾听人提起过父亲有结拜兄弟,自己这世的便宜老爹,他都未曾见面,甚至于不知道他是何模样。
儿时记忆中母亲多次提起,父亲是个大英雄,钟鸣还在襁褓之中时,便替城主带兵讨贼。
只是边陲城主的兵力实在寒酸,没过几年便淹没在混战的汪洋中,十多年的光景,边陲小镇多次易主,城主的兵骑没了消息,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去不复返。
其中兴许有巧合,还是问清楚些好。
打定主意,钟鸣拱拱手道:“大人,依小民看,这声叔父不着急叫,还是说清楚其中缘由,以免有所误会。”
这倒让杨延朗愣了下,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钟鸣笑,若是寻常人,能认下自己这个叔父,怕是编造也要想办法圆谎,顶替侄儿的名头,没想到钟鸣竟然如此理智。
好个不为富贵所动的少年郎!
“也好,贤侄等我片刻。”
说罢,杨延朗起身往后走去,将手中的长枪交于孙龙虎,又从孙龙虎的手中接过条黑色丝绸缠绕的长物,看形状像是把横刀,却又比普通横刀长一尺有余,不知究竟是何物。
取过丝绸包裹之物,杨延朗向钟鸣招手道:“贤侄随我来。”
钟鸣紧跟杨延朗踏入道观大殿之中,门外自有兵骑把守大殿门口。
这残破道观年久失修,大殿内也是副荒凉样子,横梁屋角蛛网遍布,砖瓦了缺了半边,阳光从屋漏的顶部洒下来,从光束中能看到细尘飞扬。
道观正中央是座缺了上半身的彩泥塑像,本应一手持剑,一手持拂尘,此时却只剩下半臂持剑手,以上位置均不知去向。
这是座道祖像,本土的道家鼻祖是传言中的张道灵,钟鸣略有认知。
传闻这位曾是得上仙授法的奇人,精通卜卦,符咒,炼丹,甚至会晴天引雷,祈福求雨的仙术。
世间流传有“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的言语,正是说这位张道祖得道求长生的故事。
钟鸣作为后世灵魂,谨遵先人那句:敬鬼神而远之,更何况这观中道士救过他的命,少年人便冲着残破塑像弯腰一拜。
却不想这等举动惹怒杨延朗,他眉头微蹙,冷哼道:“鬼神精怪之说,只是蛊惑万民的妖言,有何可拜!”
随后这位上将军抬手催动掌劲,也不见他有何其他动作,只是虚空向前一推,残破泥塑应声而倒,轰隆声震得少年人耳鸣,殿中尘土飞扬,眯得人睁不开眼睛。
钟鸣暗道:这杨将军怎的就如此鲁莽,跟座泥塑较什么真,这下要将自己弄得满身尘土狼狈样。
可随着钟鸣睁开眼睛,才发觉自杨延朗脚下吹出股清风,包裹着两人,尘土不得近身。
又是让钟鸣惊异,他这是首次见到神奇的功法,这世界真是奇妙,竟然真有前世如同武侠小说般的内功心法,隔空移物,催气隔尘。
一阵清风吹拂过大殿,殿中积尘消失,杨延朗的脸色才好看些。
钟鸣心有不解刚才上将军的作为,于是说道:“小民虽不知大人为何有怒意,但这观中老道曾救过小民的命,儿时经常听母亲提起,老道给过药石,才救回发疟子的我,刚才那礼仪小民必要行之。”
杨延朗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脸色好了些,才道:“这观中老道还算有良知,不似乾坤殿中的那群假神仙,生的一副道貌岸然模样,心却比墨汁还要黑,假借上仙之名向君上索取,贪得无厌,气煞我等,终有一日我要枪挑……”
话语说到一半,上将军戛然而止,自知失言,他啧了声,不再往下说。
听上将军言语中,对于神仙之流很是不屑,甚至有几分愤恨在其中,难不成新唐跟传闻中的白玉京已有矛盾?
上将军默然片刻的空隙,钟鸣胡思乱想,心中的猜忌细想过后自己都笑自己荒唐。
杨延朗没想跟钟鸣细谈他对于神仙的成见,撩开袍摆坐在台阶之上,轻抚旁边的空地,对少年人道:“来,贤侄且坐下,我与你好好说道我们的叔侄关系。”
一袭白袍的上将军竟然与钟鸣坐于破庙中,少年人笑了笑,实感有趣。
台阶上是高矮两道人影。
一人是银盔白袍上将军,一人是麻布长衫少年郎。
两人还能相视而笑,让人啧啧称奇。
杨延朗先是将丝绸包裹之物递到钟鸣手中,说道:“贤侄打开看看,此物你是否认识。”
钟鸣仔细打量手中之物,昂贵的黑丝绸包裹,连接头活扣都系的一丝不苟,可见杨延朗对此物的重视。
心中多了几分敬畏,钟鸣缓缓解开丝绸,首先露出的是环扣握柄,少年人明眸微微闪烁,这是把刀。
握住刀柄,钟鸣用力一抖,丝绸尽落。
好一把厚实的长刀,比寻常的横刀要长一尺有余,不只是看起来霸气侧漏,重量也着实不低,钟鸣单手提刀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刀柄末端有大环,环中雕刻龙雀衔尾,刀柄与刀身浑然一体。
钟鸣缓缓从刀鞘中抽出刀刃,刀刃寒光闪烁,冷芒如半轮明月。
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即使不懂兵刃的钟鸣也能看出来,他来回轻抚,爱不释手。
看过半响后,钟鸣叹息一声,这刀终究不属于他,钟鸣摇摇头道:“大人,我并不认识此刀。”
玲珑心思的钟鸣哪能猜不出来,杨将军要寻之人,恐怕与这长刀有莫大渊源。
只可惜,钟鸣不认得这刀,他绞尽脑汁也没找到与这长刀相关的记忆,终是上将军认错人,少年郎与利刃无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