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谦带着贾旺去了红毛馆,福建都指挥使司驻守月港的总旗张彪,请来了漳州知府作保,由海澄知县翟寅签字画押,限他十日之内将“潜逃犯”朱辉捉拿归案,这才允许翟寅把沈琦等人接走了,但拒不归还沈琦货栈里的物品。
当晚,这些人全都被留在了海澄县衙门,沈琦痛苦万分,生意没做成,损失了数十万两银子的货物不说,还把大家都给连累了,不由得黯然泪下,难过到了极点。
吃完了晚饭,翟寅看望他们来了,沈琦跪倒在翟知县的面前,表示了一番感激之情,问起了朱辉和玄德真人的下落,请翟大老爷设法保障红毛馆和码头上的大帆船的安全,只字未提自家货栈的物品,倒也让翟寅对这位金陵豪商刮目相看。
翟寅安慰了一番众人,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朱辉现在非常安全,玄德真人已经前往福州见庞尚鹏去了,请他们静心等待着福建巡抚衙门的处置。
沈琦相信庞尚鹏的为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翟寅又把宋河、婉兮请到了了衙门的后堂,笑呵呵的与宋河称兄道弟。
宋河也不客气,直呼翟知县叫哥哥,翟寅对他们在南京的那些经历非常感兴趣,请宋河、婉兮把有关朱辉、玄德真人、月空长老、海瑞、庞尚鹏和刘谦等人之间的关系,知道多少便讲多少。
宋河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对有关在汤景家中的变故,由婉兮负责解释,就这样,一直讲到了午夜子时,翟寅仍在认真的倾听。
讲到了张狗儿火烧翠花楼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翟寅示意宋河停了下来,站起身来,警觉地问道:“谁?”
“启禀老爷,有位自称少林寺的月空长老来访。”
宋河、婉兮也急忙站了起来,婉兮惊喜地叫道:“师父来了,真是太好了!”
翟寅也不怠慢,整顿衣冠,迅速地开门跑了出去,宋河、婉兮在他的身后紧紧跟随。
三人来到了衙门口外,,全都跪倒在月空长老的近前,翟寅高声叫道:“恩公活佛在上,请受后生翟某一拜。”说着,便匍匐在地。
“师父在上,徒儿这厢有礼啦。”宋河说完,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师父啊,可把您老人家盼来了。”婉兮也大声叫道。
月空长老朝宋河、婉兮挥挥手,示意他们俩不必拘礼,走向前来赶紧把翟寅搀扶了起来。
借助衙门口微弱的灯光,月空长老上下打量起了翟寅,虽是一身的便装,也能看得出来,这位便是海澄知县。
看到了宋河、婉兮都平安无事,月空长老感动地讲道:“知县大人这是要折杀老衲了。徒儿无知,惹出了麻烦,老衲十分感激知县大人的眷顾。”
“师父、师父……”翟寅眼泪汪汪的凝视着月空长老,声音呜咽地讲道:“师父您还记得当年倭寇夜袭翟厝村,有位少年被十多个倭寇追杀,差点惨死在屠刀之下,危急关头,少林众僧从天而降,斩下了那些该死的倭寇,把奄奄一息的少年带去戚家军营帐医治,那少年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月空长老上紧紧地握住翟寅的双手,问道:“你是翟寅?”
翟寅用手指着头上的伤疤,鼻子一酸,眼泪掉落了下来,把头俯在了月空长老的手上,颤微微的声音答道:“正是,那时候翟寅年少无知,都没来得及给师父说声谢字,您就开赴到了泉州前线战场,此后,又听说您一直随戚家军到了浙江,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打听师父的消息,只求此生能给师父说声谢谢……”
说到这儿,翟寅已经涕不成声,挽着月空长老回到了衙门的后堂,马上派人给长老准备斋饭。
听了宋河的介绍,又见到了恩人月空长老,翟寅这才彻底相信了朱辉,急忙派人把朱辉找过来,和师父见了面,众人又寒暄了一番。
月空长老知道,朱辉早已对锦衣卫北镇抚司交待过天津卫罗阿敏走脱的详细经过,其间虽有海瑞给他作保,鉴于刘守有对朱辉的上司王冲怀有成见,继续对他没完没了的调查,为了营救汤景,杨公子和吴襄等人才设法把朱辉先救了出来,来月港之前,朱辉还给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写了辞呈,请史世用帮忙,捎到京城去了,但却没有料到,锦衣卫衙门依然把朱辉列入了逃犯之列。
既然朱辉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来要远航新大陆、宣化四海,对这些事他倒是不太在意了,但在翟寅看来,朱辉还是有必要澄清事实,获得上司的谅解,抹去强加在头上的罪名。
眼看着到了二更天,翟寅担心月空长老太劳累了,便请大家先去休息,等待明日福州方面的消息。
众人刚刚入睡不久,就听见九龙江畔的码头上传了阵阵枪响,翟寅急忙坐起身来,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知道这是码头上的大帆船又出事了。
虽然现在很难把三班衙役集合到位,翟寅却也不能不管,亲自跑出到衙门口击鼓升堂,等了一刻钟,除了几名值守的衙役,也没其他的人了,赶忙穿戴好了官府,牵出了马匹,带着这几名随从,赶往出事的现场。
翟寅等人刚刚上了马,朱辉、宋河、婉兮和月空长老等人也都跟了出来。
翟寅着急要走,回身一抱拳,干笑了一声,讲道:“师父,这样的事情在月港经常会有,请师父和各位不要担心,都回去歇息吧,我去劝一劝也就没事了。”
宋河和朱辉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又不愿月空长老跟着冒险,二人对了个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宋河嘿嘿一笑,答道:“好吧,翟大哥,过去看看也就得了,劝得住就劝,劝不住算了,早点回来啊,明日咱们还有不少事要办呢。”
听宋河这么说,翟寅也明白他们的意思,突然意识到,红毛馆那边肯定也好不了,得有人去管管,只要红毛馆不闹出人命就好。
想到这儿,翟寅讲道:“码头上地痞无赖闹事,不打紧的,师父请回去休息吧,二位贤弟,把家看好,只要客人别出事就好办。”说完,便赶紧带着人奔赴月港码头。
“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看着翟大人去送死?”婉兮对着朱辉和宋河骂道。
“地痞无赖打架斗殴,我们管不着,翟大人去去便回,师父,我们回去休息吧。”朱辉劝道。
婉兮仍旧不依不饶,想追去帮翟寅,被宋河抱起来便走,二人回房休息去了。
月空长老奔赴了半夜,实在太劳累了,朱辉搀扶着月空长老,把他送回了客房,月空长老本还有些忧虑,见朱辉和宋河都觉得没事,便安心的睡觉了。
听着月空长老打起了鼾声,朱辉赶忙去敲宋河的房门,等了一会儿,不见里边的动静,轻轻的一推,门开了,俩人都已经走了。
朱辉也急忙离开了海澄县衙,前往红毛馆。
到了红毛馆近前一看,果然又是前天的那个情形,一大群黑衣壮汉个个手执钢刀,十来个西洋人端着火枪做出了瞄准射击的姿势,红毛馆内,费利佩等人全都收拾好了行装,准备着要走。
双方互不相让,但谁也不敢先动手,一直僵持在这儿,听着远处的枪声不断,费利佩等人就是出不了门,在红毛馆内急得大声的咆哮……
原来,就在翟寅到福建都指挥使司驻守月港卫所要人的时候,刘谦和贾旺再一次来到了红毛馆。
费利佩本来已经和沈琦达成了贸易协定,易货贸易之后,需要补给沈琦近百万两银子的价格差,希望交易完成后,带着沈琦到马尼拉去考察,再把补偿的银子交给沈琦,但沈琦还没有答应这个方案。
在费利佩看来,沈琦非常公道,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鉴于他正在寻找长期的贸易伙伴,又期望沈琦能和他一起到阿卡普尔科合伙开设丝绸厂,让沈琦好好的考虑、考虑。
正在等待着沈琦的答复,突然听说沈琦的货栈出事了。
费利佩毕竟是个商人,感觉是自己连累了沈琦,但也帮不上忙,既然在月港受刘谦的欺压,何不再换个地方,便马上让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到泉州去碰碰运气。
西洋客商们刚刚收拾完毕,准备赶赴码头的时候,刘大官人的八抬大轿也到了红毛馆的门口了。
在红毛馆的四周布下了岗哨,门口派了大群的黑衣壮汉把守,刘谦和贾旺带着保镖进了红毛馆。
看见费利佩等人行李都收拾好了,刘谦急忙让贾旺说明来意,挽留他们重新谈判。
费利佩等人没有办法,只好又放下了行李,全都到了红毛馆的会客厅坐下来和刘谦应酬。
沈琦包庇逃犯朱辉的罪名已经坐实,已经查抄了他的货栈,当然,数十万两银子货物,已经搬到刘谦的家里了,因此,刘谦决定做一次公平的买卖,想看看他们和沈琦之间的贸易清单。
李旦请示了费利佩,得到同意之后,便将清单给了刘谦,贾旺从行囊中掏出了算盘,请红毛馆的伙计帮忙,取来了笔墨纸砚。
刘谦毕竟是做账房出身的,算盘打得噼噼啪啪响,那认真的态度及熟练的手法,比沈琦过犹不及,把费利佩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有了疑问的地方,刘谦直接问李旦,再由李旦翻译给费利佩,直到弄明白为止。
费利佩本来以为这刘谦就是个地痞无赖,看刘谦那副认真的态度,对比上次谈判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一直算到了深夜,从货物的类别、价格到交货的细则,费利佩和沈琦的这个交易清单毫无瑕疵,刘谦打内心对沈琦敬佩不已。
考虑到福州方面这两天就会来人,刘谦也不想再惹事了,既然已经占了沈琦的便宜,那就做一次公道的买卖,正好让庞尚鹏派来的人做个见证,到时候,再请这些西洋客商到福州去一趟,在庞尚鹏那儿给自己的脸上贴贴金。
主意已定,刘谦满脸堆笑的对费利佩承诺,他完全接受这个清单上的约定,交易明天就可以进行。
费利佩等人也都喜出望外,又把行李重新放回到红毛馆的客房,要请刘谦喝酒庆贺。
深更半夜,红毛馆宴会厅大摆筵宴,刘谦又大度了一回,要求把账记在自己的头上。
西洋人也拿出了携带来的美酒、香肠,请刘谦和贾旺品尝,斛光交错,宴会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李旦和贾旺都是翻译,二人你来我往,喝得正酣的时候,贾旺无意间从李旦的口中得知,沈琦之所以犹犹豫豫的还没有交易,是因为费利佩等人带来的银子不够,要弥补易货的价差,只能派人跟他们到马尼拉运银子去。
一听说还要派人跟他们到马尼拉运银子去,贾旺马上就不干了,跑到了刘谦的近前,趴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讲了起来。
刘谦赶忙推开了正在陪他喝酒的女人,想了一想,讲道:“咱做的是公平买卖么,他们有多少现银,咱就给他们多少的生丝,这没什么。”
“老爷,好像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听李旦讲,费利佩急着要生丝,是为了在大洋彼岸的阿卡普尔科开设丝绸厂,他们这次来,实际上是想找一个既能给他们组织生丝的货源,又能合伙到海外开工厂的人。呵呵,那个鬼地方去一趟就得一年多,弄不好把命都得搭上,老爷,你愿意去吗?”贾旺瞪着眼睛问道。
“那也容不得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谦答道。
贾旺摇了摇头,抿了下嘴,讲道:“老爷,听李旦那口气,他们好不容弄了两张福州市舶司引票,来一趟不容易,如果咱们不答应,他们准备到泉州再去看看。”
“他真是这么说的?”刘谦又问道。
“听李旦说,你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宁可多跑几个码头去转转。”
刘谦这两年养尊处优,本领没见长、脾气大了不少,马上把桌子一拍,怒道:“你把那个什么‘废物’给我叫来!”
李旦在一旁洞若观火,马上带着费利佩坐到了刘谦的对面,费利佩乐呵呵过来给刘谦敬酒。
刘谦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矜持地看着费利佩,讲道:“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别充什么大尾巴狼啊。”
李旦把原话翻译给了费利佩,费利佩心中明白,一点也不生气,示意李旦做好翻译,然后,大嘴一咧:
这个故事要从马可波罗讲起……
接下来便是科尔蒂斯率领一支探险队,只用了不足千人,奇袭了新大陆阿兹特克帝国……
阿兹特克帝国灭亡了,西班牙国王在新大陆设置了总督区,开始不断地开疆拓土……
又有人在里科峰发现了有史以来最丰富的银矿母脉,欧罗巴人听说后,远渡重洋涌到了里科峰,在那儿建起了波多西城……
后来又利用水银从矿砂里提取纯银,使得银子的质量大为提升,如今,富如波多西成了妇孺皆知的俗语……
费利佩的父亲就是最早在波多西经营银矿的,银子绝不是问题!他此行的目的,是想找一位长期供应生丝的生意伙伴,又能协助他在阿卡普尔科开设一家丝绸工厂……
做你的大头梦去吧!这娘的肯定是一伙江湖骗子,其手段甚至还不如那牛鼻子老道玄德真人。
刘谦在心中暗骂,拉下了脸子,喊道:“贾旺,咱们走吧。”
费利佩拉住了贾旺,拼命地解释道:“我承诺,将来阿卡普尔科的丝绸工厂交给你们管理,丝绸的价格由你们来定,感谢上帝,我们将来有赚不完的银子……”
贾旺见刘谦的神色非常不好,赶忙摆脱了费利佩,跟着刘谦头也不回的便往外走。
费利佩还想要去追刘谦和贾旺,李旦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劝住了费利佩。
二人出了红毛馆,刘谦派贾旺立刻去见张彪,以怀疑费利佩等人商船的引票来路不正为由,强行扣押马尼拉大帆船。
到了后半夜,费利佩等人码头上传来的枪声,意识到又要出事了,经过一番紧张的收拾,准备连夜返回大帆船,赶紧离开月港。
火枪手在前面开路,费利佩等人在后面紧紧跟随,刚到红毛馆的门口,又被大群的黑衣壮汉拦住了去路,双方又僵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