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151年)二月。
兴王府的龙飞殿内,一身锦衣华服的朱厚熜正坐在主殿上。看着渐渐散去的王府官员,他焦虑的神情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或许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真情流露吧。
父王薨亡的打击,王府一切内外事宜的重担,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了年仅十三岁的朱厚熜身上,这种压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而最让朱厚熜感到揪心的,却是袁诣的踪影。自从陆松向朱厚熜禀告了袁诣出发之后发生的事情,直到袁诣跌落悬崖,生死不知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时,朱厚熜罕见的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要知道,不管是父王的病逝,还是那些日常的工作安排等等,他都表现的坚强勇敢。
“袁诣...你到底在哪儿?都过去了一个多年头了,你依然杳无音讯...你还在世吗?你知道为兄想你想的有多么辛苦吗?...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我都不敢告诉她你的情况,今年过年我也只是说你学业繁重,没有回家过年,还叫她不要打扰你...昨个儿皇姐还向母后讨教,想好好的学习花红,准备为你做件新衣裳,等你今年回来时送予你,到时候万一仍不见你人,你让我怎么对姐说呢?”朱厚熜右手拿着书卷,左手撑着腮帮,思绪却不在大殿之内。
“启禀殿下!陆松大人请求觐见!”门外的侍卫进入大殿,躬身大声禀告着。
“宣!”回过神的朱厚熜连忙正了正身体,稚嫩的声音回响在大厅内。
“噔噔噔”
步伐声由远及近。
“殿下!”陆松跨入大厅,弯腰行礼。
“平身,陆卿有何事要禀告?”
“启禀殿下,皇帝陛下在主持大祀礼时突然口喷鲜血,长卧不起!”
“万岁...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朱厚熜一愣,连忙站起身。
正德皇帝朱厚照确实吐血了,至于为什么会吐血,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之前宁王朱宸濠叛乱,也幸亏王守仁果断坚决,直接攻打宁王的老巢南昌府,之后更是用了疑兵之计,让宁王对攻打南直隶金陵(南京)犹豫不决,最后更是引大军,准备回援南昌。结果王守仁派伍文定率一部正面迎战,都指挥佘恩继后,赣州知府邢珣绕至宁王大军背后攻击,袁州知府徐琏、临江知府戴德孺为左右双翼。两军相遇于南昌近郊的黄家渡,吉安知府伍文定采取诱敌深入、南北夹击的战术,使朱宸濠首战败阵,被斩杀淹死者数以万计。第二天又败,朱宸濠退保樵舍(现南昌东北方向),联舟为方阵。第三日清晨,王守仁采纳随军的万安知县王冕的计策,以小舟载薪(纵火物),乘风纵火,焚毁朱宸濠副舟。朱宸濠大败,将士焚溺而死者达三万余人,诸妃嫔皆赴水死,朱宸濠及其世子、郡王、仪宾,并李士实、刘养正、王纶等皆被擒获。
这事本来是一件大好事,叛乱仅仅四十三天就被终结。但是咱们的正德皇帝却有一颗顽童的心,他听闻宁王叛乱,连忙组织大军准备进行镇压,还要“御驾亲征”,群臣劝说无果,只能任他去了。
结果朱厚照走到半途,就收到了王守仁的捷报。这把正德皇帝气的直跳脚,你都平叛完了,我去还亲什么征?你这个当官的也太不懂事了吧。于是朱厚照假装没有收到捷报,继续南行。但是叛都平了,该怎么办呢?咱们的正德皇帝想了半天,没想到啥办法,怎么办?干脆打猎吧。于是在1519年的十二月,朱厚照干脆在扬州府的西郊打起猎来。随后更是前往妓院检阅,结果一时花粉价格暴涨,娼妓身价倍增。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闹,这一闹就闹了八个月,而王守仁早在六月前就已经把宁王一众押到了南京。等朱厚照到达南京之后,王守仁立即上书苦求皇上受俘,朱厚照一概不准。终于,王守仁福至心灵,上书称捷报的所有功劳都是朱寿大将军(朱厚照自己给自己封的大将军名以及别名)的。果然,这奏折递了上去后马上就准奏了。
受俘之后,朱厚照勉强同意北返。行之半途,朱厚照突发奇想,要是把宁王放回去再让他作乱,然后自己再亲手擒回,不是更显得自己文治武功出众?随行的臣下闻之如五雷轰顶,连劝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估计皇帝也知道这种事也只能想想而已吧。但是他回京的路上可不会闲着,游镇江,登金山,自瓜州过长江。在正德十五年(150年)的八月,他路经清江浦,见水上风景优美,鱼儿清晰可见,便自驾小船捕鱼玩耍,结果收网时鱼儿太多,他又尽力拖拉,导致船体失衡,朱厚照掉入了水中。
虽后来被人救上,但是他水呛入肺,再加上受惊过度,身体就每况愈下了,再后来,朱厚照更是染上了肺炎。要知道在明朝,肺炎可是死亡的代名词,那就是绝症!
而到了正德十六年(151年)的正月,朱厚照在南郊主持大祀礼。他刚跪下拜天地时,突然口吐鲜血,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皇上吐血,重病在身,整个朝堂人心惶惶。要知道,朱厚照虽然贪图玩乐,但他是没有子嗣的,大明朝后继无人,这可怎么得了?
朱厚熜听完陆松的汇报,久久无语。陆松见状,也知趣的退下。
呵,果然如此。五弟,你说的都一一应验了,为兄也一定会位登九五,可是你呢?你在哪儿呢?说好的我们一起振兴大明,为兄就要实现抱负了,但是你呢?你在哪儿呢?朱厚熜茫然若失的想着。
出了大门,陆松正好遇见了沫梓妍,他连忙行礼。
“陆大人,殿下的近况如何?”沫梓妍问道。
“沫姑娘,殿下的精神比起前段时间好了许多,不过有的时候仍显得心不在焉。”陆松道。
“谢大人,大人一路劳累,请早点回家歇息吧,我去看看殿下。”沫梓妍微笑道。
“谢姑娘关心....沫姑娘,你还是尽量劝劝殿下吧,他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啊!”
“嗯,我会的。”沫梓妍点头应道。待陆松走后,她才进了大殿。
门口的侍卫知道沫梓妍与朱厚熜的关系,也没有通禀。
沫梓妍进门就看见朱厚熜坐在主殿上,人虽然在,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见到朱厚熜一副无神的样子,沫梓妍眼里露出一丝心疼。看到这个彻底走进自己心里的男人,她又露出了一丝微笑,快步走了过去。
直到沫梓妍将手里的羊皮裘披到朱厚熜的身上时,朱厚熜才清醒过来。
朱厚熜抬头见到了一张清新脱俗的脸庞,他心里微微一荡,双手紧紧握住了还在自己肩上的两只小手,开心的道:“妍儿,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沫梓妍嘟了嘟小嘴。
“能,你当然能来。我巴不得你天天都能来看我呢。”朱厚熜笑着说道。
“刚才在门口,遇见了陆大人,他说你精神不是太好呢,还在想着诣弟弟的事儿?”沫梓妍用她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捏着朱厚熜的双肩说道。
“哎,袁诣从出生起,我与他情同手足,不,应该是比手足还要亲。从小到大,我们俩都是形影不离,虽然他有时候顽皮淘气,我时常也是被他气的不轻,不过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只有我们二人才明白。”朱厚熜站起身来,见沫梓妍抿着嘴,他连忙说道:“哦,你可别吃醋,我与他是手足之情,你要知道,生在皇家,还有什么时候感情比这种感情更值得珍惜。当然,我也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
“不是的殿下,梓妍没有吃醋。诣弟弟是母亲大人(前文提过,沫梓妍被陈芸曦收作了义女)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况且他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怎么可能吃他的醋?其实不仅仅殿下在思念他,我们大家都在想着他呢。”说到这儿,沫梓妍再也掩饰不住开心的神色,一脸高兴的说道:“其实殿下,梓妍这次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喜事。”
见到沫梓妍一副‘你求我啊,你求我说啊’的表情,朱厚熜不禁莞尔,想不到沫梓妍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他自己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好好好,那我恳请妍儿告知,到底是什么喜讯之事?”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诣弟弟有下落了。”沫梓妍双瞳剪水般望着朱厚熜。
“哦,啊?你说什么?”朱厚熜大叫一声,忍不住站了起来。
“殿下,你没事儿吧?”门外的侍卫听见朱厚熜的声音,连忙问道。
“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朱厚熜大声回应道。
门口站立的两名侍卫这才将提着的心重新放了回去,他们对视一眼,也笑了。许久都没有听见殿下这样开怀的大笑了啊!
“我的好妍儿,快告诉我,五弟在哪儿?”朱厚熜喜不自禁道。
“諾,这是诣弟弟的书信。”沫梓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袁诣。
朱厚熜先看了看字体,见确实是袁诣的笔迹,这才十目一行的看了起来。
半响后,他才抬起头看了沫梓妍一眼,又埋头细细的读了一遍,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真是一个让人喜忧参半的消息。不过总的来说,喜还是大于忧的。至少,知道了他现在尚还活着,这才是最好的消息啊!”朱厚熜平复了内心的激动道。
“至于袁诣的失忆之症嘛,也不是不能治疗。为今之计,应当是找到那小子的行踪。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已经到南京了,不行,我要派人去打听清楚。”朱厚熜连忙传来侍卫,嘱咐了一番。
叮嘱完后,朱厚熜这才对沫梓妍说道:“嗯,都说商贾为求利益不择手段,看来传言也不尽不实啊,我大明有良知之人也是大有人在啊!赏,这程家当重赏!”
“殿下,父亲大人已经遣人前去登门致谢了。”沫梓妍道。
“这就好。妍儿,后园的梅花开了,一会儿用过膳后去后园赏梅可好?”朱厚熜微笑道。
“不行,母亲大人还在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梓妍还要陪陪她呢。最近这一年,弟弟杳无音信,我们又不敢告诉母亲实情。母亲虽然嘴里不说,但是多半也是明白几分的,我时常看见母亲一个人躲着偷偷的流泪。这次终于有了弟弟的回信,母亲虽然嘴上在责怪我们隐瞒,其实她心里应该是非常高兴的。”沫梓妍面带歉意的说道。
“既如此,也罢。对了,自从袁诣那小子失踪,袁长史也时常抱恙在身,王府内还有几支千年人参,你走的时候带两支回去,叫他保重身体。”朱厚熜道。
“好,那殿下,梓妍就告退了。”沫梓妍道了万福,就欲离开。
“我送送你!”朱厚熜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握住了沫梓妍的柔荑。
沫梓妍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感觉到了对方手中传来的力道,知道挣扎不了,便不再挣脱,任由朱厚熜牵着,两人相视一眼,均是浅浅一笑,只是沫梓妍微红的双耳还是掩饰不了她心里的羞涩。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正德十六年的三月初九。
京师皇宫里,朱厚照的病情越加的深重了。
杨廷和(内阁首辅)觐见了朱厚照后,心神始终不宁。犹豫了半响,他还是下定决心,请求觐见慈寿皇太后(朱厚照生母)张氏。
“太后千岁。”杨廷和稽首道。
“杨阁老快起身,不知阁老所来何事?”张皇太后道。
杨廷和道:“臣也是为了万岁之事而来。今万岁龙体垂危,大明不可无后啊。”
张皇太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哎,哀家也知道他的身体,确实难有什么回天之力了。他这一辈子,也没有个一男半女的后嗣,罢了罢了,那阁老你的建议是什么?”
“《皇祖明训》中提及,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臣以为兴献王与先皇(这里指朱佑樘,朱厚照的老爹)二人乃是骨肉血亲,兴献王虽薨,但有一子,名为厚熜。其子聪明仁孝,成熟稳重,不论血缘或是德行都是上上之选。臣的建议是太后应尽快拟旨,将兴王世子晋封为王,才能即位大典。”杨廷和一字一句的说道。
“如此,那阁老你就着手起草遗诏,以备不时之需吧。哀家会马上下旨的。哀家累了,你就告退吧。”张皇太后左手按着太阳穴,淡淡地说道。
“是,臣这就开始着手。臣告退。”
三月十四日,朱厚照终于挺不下去了,长眠于乾清宫的龙榻之上。
皇帝驾崩,乃是国之大事。
杨廷和连忙召集所有官员于乾清门上,张皇太后也破例坐在了龙椅右下方的凤椅上。
见所有人均已到齐,杨廷和便站于大殿上,大喝一声:“所有人等,跪!奉先帝遗诏:朕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深惟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继统得人,宗社先民有赖,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词,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方响起了整齐的声音。
念完遗诏后,杨廷和再次说道:“今万岁驾崩,慈寿皇太后懿旨:令定国公徐光祚、寿宁侯张鹤龄、驸马都尉崔元、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太监谷大用带领随行人员,前往兴国藩封之地安陆迎接兴王朱厚熜,来京即皇帝位!”
“千岁千岁千千岁!”
“启禀太后,首辅大人,新皇尚未即位,不知这朝廷大事该如何决断?”礼部尚书毛澄问道。
“凡有重大紧急事情,该衙门具本暂且奏知皇太后而行。”杨廷和不等张皇太后说话,便接口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走个流程通禀声皇太后就是了,具体的你们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
张皇太后心里这个怒啊,半响她才说道:“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不想让我把权,你们也别做事儿了!
杨廷和愣了愣,余光扫了一眼张皇太后。
遗诏和懿旨都已经下了,剩下的事情该说的都说了。随着一声“散朝”,众官纷纷离去。
杨廷和向张皇太后行礼后告退,待回到家中,杨廷和才微微吐了一口气。张氏还想“垂帘听政”?真是可笑!杨廷和想到这儿,心里不由得暗自腹诽。不过这“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的懿旨张氏已经下了,倒是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啊!
皇帝驾崩,新帝还未即位,这段时间应该能做一些事儿吧。国家大事儿,什么时候能让妇道人家做主了?唐朝发生的事儿怎么可能在我大明朝发生!
看样子,除了要从新皇处着手外,还要好好做做张太后的工作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