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沫梓妍相见后,李凌烟的心情更加的复杂。
既有与旧友重逢的那种喜悦,也有不能与之相告的那种苦闷,更有利用友人感情的那种愧疚。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或许心里面装着事儿,第二天一大早,她自然而然的就醒了过来。
本想着去甲板上透透气,谁知自己鬼使神差的又来到沫梓妍的房间。
“烟妹妹?烟妹妹?”沫梓妍接连唤了好几声。
“啊?沫姐姐,怎么了?”
“应该是你怎么了吧,今儿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沫梓妍失笑道。
“没,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有些犯困呢。”李凌烟回道。
“哎呀,这事儿怨我。若不是我非要拉着你聊天,你也不会这样。”沫梓妍抱歉道。
“不关姐姐的事儿,可能是我第一次坐海船,还不是很不习惯。”
“咯咯,若是这样发话,那姐姐可没办法了。”沫梓妍抿嘴笑道。
听着这悦耳的笑声,李凌烟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她下意识的嘟着嘴,皱了皱鼻子。
见到李凌烟这幅表情,沫梓妍笑得更欢了。
“你呀,就再忍耐些时日吧。等到了京师,姐姐一定为你接风洗尘。对了,再叫上鸳儿,那丫头若是知道你来了,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听见沫梓妍提起了鸳儿,李凌烟的心微微一颤。
鸳儿不是已经死了吗?
但李凌烟却不敢说,也不能说。
“鸳儿…还好吗?”她只能违心的问道。
“她呀,好着呢。我生病前正在为她筹备婚事呢。对了,新郎官也是你的熟人呢。你猜猜,会是谁?”
看着沫梓妍的笑脸,李凌烟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沫梓妍见李凌烟的表情不正常,不由得有些纳闷。
想了片刻,她终于恍然大悟:“哎呀,妹妹,你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认为她要嫁给袁诣吧!咯咯,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鸳儿呀,要嫁给陈勇庆了。他两人当初你情我浓的,我以为你知道的呀。怎么会以为是袁诣呢,你这个小醋精。”沫梓妍戏谑道。
李凌烟实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牵强的笑着。
“听说这妮子为了缝制自己的礼服,居然都不陪我出门,枉我当她是亲妹妹一般。我看呀,她就是典型的重色轻友,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了。哼,待我回去了,一定要好好的罚她。”说着说着,沫梓妍自己先笑了起来。
看得出,两人的感情真的很好。
见沫梓妍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李凌烟知道,她若再不开口,沫梓妍一定会生出疑惑。
“姐姐,你怎么知道鸳儿是为了缝礼服而没有陪你出门呢?”
“我问了陈勇庆啊,他是这样回答我的。”沫梓妍解释道。
陈勇庆吗?
或许他是为了怕影响沫梓妍的身体康复,才编出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李凌烟的心里五味杂陈。
面对这样‘沉重’的话题,李凌烟突然生出了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再见沫梓妍。
“姐姐,这屋内实在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你去吗?”
“我啊?不行呢。燕姐姐告诉我,外面船上的风太大了,我去了反而不利于康复。要不,你去吧。你一大早就来打搅姐姐,我还想再睡会儿呢。”沫梓妍打趣道。
李凌烟知道,沫梓妍这样说是在安自己的心。
但沫梓妍越是这样,她越想逃避。
“那…姐姐,你再睡会儿吧,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嗯,去吧。”
沫梓妍见李凌烟缓缓关上房门,嘴角的笑容也渐渐隐去,心中充满了深深的疑虑。
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
李凌烟踱着步子,慢悠悠的走到船首处。
海风吹在她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
心中的酸楚与惆怅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了出来。
泪水,潸然而下。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但能去哪儿?
山东、山西、浙江、广东…就连在遥远的四川布政司,都有教众活动的身影。
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
天下何其之大,却再无她的安身之处。
这,是何等的悲哀!
远处,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一队小型侦查船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头儿,那就是一艘普通的商船吧。”船上一名水手说道。
“猪脑子!如今谁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战争的中心地带,怎么还会有船走这条航道?事有反常必为妖,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怎么上的船?”
那人不服气道:“万一是番国的船呢?”
“绝对不会!你看那船,底尖上阔,艏昂艉高,楼三重,帆桅二,能容百人。这可是一艘正儿八经的乌槽船。藩国怎会有这种船?不行,为了以防万一,这件事必须得报上去。别忘了,老大人还在船上呢。”领头之人说道。
消息很快便传了上去。
“嗯?你说侦查队发现了一艘身份不明的乌槽船?”说话的人声音虽然低沉,却浑厚有力。
“是的,大人。”
“王直,你怎么想的?”说话之人,正是王守仁。
“这条航道,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官道。它南起台州府,北可至杭州、嘉兴。若不在浙江逗留,还可在通过舟山群岛后,在松江停靠。当然,再往北,那就是另外的航道了。若是它是一艘渔船,或者寻常商船,那我倒能理解,但它偏偏又是一艘乌槽船,这就耐人寻味了。”王直疑惑道。
“唔。乌槽船,这已属于战船的行列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它与福船应该是一个档次的。”王守仁摸着胡须说道。
“是的。乌槽船的船身平稳,运输能力也较强,所以我们大多用它作为商船或是运输船。按理说,这种船应该有护航的船队的。但如今,它却孤零零的出现在这条航道上。这也是我最纳闷的地方。”
“朝廷曾下过禁海令,严禁私人出海。而此船偏又未走官道。你说,这艘船上,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王守仁问道。
“大人所虑正是小子所虑。”王直点头答道。
“嗯,双屿留守的海寇已被我们连根拔起,也不知浙江福建两地的水师现在是何情况。不过,有袁小子坐镇,我相信不会出闹出什么幺蛾子的事儿。你抓紧时间,把这艘船调查清楚。我啊,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小子了。”王守仁笑道。
“喏,我一定调查清楚。”王直行礼道。
乌槽船上。
李凌烟的情绪已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大早的,痛哭了一场,肚中也感到饥肠辘辘。
她正欲转身,去后厨寻些吃食,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转头一看,便见燕岚晴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见李凌烟双眼红肿,燕岚晴诧异道:“咦?小妮子,怎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谁欺负你了?”
“燕姐姐,没事儿,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李凌烟摇头道。
燕岚晴微微张开口想宽慰她,但好像猜到了她哭泣的原因,只得沉默不语,最后化为了一声短叹。
“燕姐姐,没事儿的。我肚子饿了,有好吃的没?”
看着李凌烟重新露出的笑容,不知怎么的,燕岚晴感到一阵心塞。
“有,船上有你喜欢吃的……”
燕岚晴话还未说完,便被手下的人打断。
“报!天王,不好了,咱们侧翼突然出现了很多的战船。”
“战船?是何方势力的?”燕岚晴沉声问道。
“看起来,像…像是水师!”
“水师?”燕岚晴皱着眉。
她在脑海中一个劲儿的回想着自己曾了解到的所有情报。
“看,他们已经很近了!”禀告那人突然指着海面说道。
燕岚晴娇喝道:“慌什么!忘了我原来的交待?去,通知所有人,不得露出任何马脚。另外,让操帆手收帆,不要做无谓的举动。”
说完,她才淡定的看了眼大海。
转过头,燕岚晴的表情仍旧很平静。她看着李凌烟,一字一句道:“妹妹,别怕,跟在我身边。姐姐一定带你闯过去。”
“嗯。”
三十余艘战船浩浩荡荡奔赴而来,将乌槽船围在中央。
“燕…燕公子,他们已经报明了身份…是水师的。他们要求上船。”
“大家记住了,你们只是我的侍卫。不论发生了何事,都由我来应付。”燕岚晴轻吐一口气,语气也重新平静了下来。
“让他们上来吧。”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
燕岚晴与李凌烟也已重新戴起面纱。
见来人已近在咫尺,燕岚晴与李凌烟连忙行了万福礼。
王直还礼后将令牌晃了一下,问道:“在下乃大明水师王直。敢问两位姑娘,不知这艘船的主事人是何人?”
“这位大人,小女子便是这艘船的主事人。”燕岚晴檀口轻吐道。
“哦?”王直显得很诧异,“不知姑娘从哪里来,又准备去往何处?”
燕岚晴不卑不亢道:“大人的令牌可否能让小女子看个清楚?”
“看令牌,莫不是你认为我是假冒的?再说了,这令牌你看的懂吗?”王直失笑道。
燕岚晴微微一笑:“家中有人在山西为官,所以令牌的真伪小女子还是能识得的。至于大人询问之事,此事关系重大,只有确认了大人的身份,小女子才能据实以告。若因此而获罪,小女子无话可说。”
王直讶然。
他低头思索片刻,还是将令牌递了过去。
燕岚晴接过令牌,反复打量了几眼,这才将令牌归还给王直。
“大人,请随小女子来。”燕岚晴没有看王直,反而拉着李凌烟径直向梯口走去。
这姑娘,气势很足啊!
王直做了个手势,带着五六人下了梯阶。
燕岚晴带着众人来到了一间舱门外,让手下推开了门。
王直一眼望去,便见床上躺着两人。
其中一人,更是他的熟识。
陈勇庆!
这,怎么会是他?
“姑娘,这是?”王直猛地转过头,看着燕岚晴道。
“另外的舱内还有伤员,并且还有女眷。这些都是被小女子所救之人。”燕岚晴说道。
“姑娘可否详细道来?”
“好。小女子本是徽州人,十一岁时……在返家途中遇见有人在追杀他们,于是小女子就命府中家丁前去搭救……他们穷追不舍,我们慌不择路下,流落到了福建……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杀,我们只得乘船离开……最后,我们只得走了这条航道。”
王直听完燕岚晴的话后,才忍不住轻吐了一口气。
所有的解释均合情合理,王直竟然找不出一丝的违和。
“那姑娘此时是何打算?”
“这艘船上药物稀缺。若是有可能的话,还请大人伸出援手,救救他们。”
“这是一定。他…他们许多人都是我的…同僚,我不会见死不救的。”王直连忙回道。
“如此,谢过大人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可能需要大人想办法。”
“哦?何事?”
“小女子搭救的这个妹妹,大病未愈。最近三日,她连床都下不了,更别说出门了。不知道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不知她是何人?”王直问道。
“小女子只知道她叫沫梓妍。”燕岚晴说道。
什么?王直险些叫出声。
沫梓妍?这不是头领的姐姐吗!
当初他和阿元跟着袁诣回大明时,曾亲耳听到过这个名字。
对,是叫沫梓妍。
怪不得陈勇庆会在船上!
不行,这件事太大了,自己可不能做主。
王直沉吟片刻,对燕岚晴说道:“既然她有病在身,那就在你们船上静养吧。至于其他人,我会派人将他们接过去治疗。这样吧,你的这艘船跟随我们几日,待我们处理完紧急军务,便亲自护送你返岸,你意下如何?”
“这…小女子刚才说了,还要返家为义母大人贺寿。万一路上耽误了行程…”
“你就放心好了,这时间肯定来得及的。”
听见王直这样说,燕岚晴知道,对方心意已决。
“好…好吧。一切就依大人的意思。”
“嗯,那我立刻返身,让人做好准备,告辞了。”王直行了一礼,便带着手下离去了。
燕岚晴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照她的想法,这个叫王直的军官,应该会将其他人接走,留下沫梓妍,然后放自己等人离去。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并没有交待沫梓妍的身份啊!
所以这个军官一定会忽略过去的啊。
她怎么会知道,王直会听过沫梓妍的名字。
她又怎么会知道,王直会是袁诣的手下!
所以,很多事情,真的是无巧不成书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