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个用围栏围起来的“虫儿之家”后,成如是猛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脑子才清醒过来,要他来说的话,他只愿一辈子都莫再踏入这所房子里边,实在是逃过渗人了些。
婆婆望着成如是这一副模样便是笑,没有见识过蛊术的人历来都是这么一番模样,其实不仅仅是成如是,就连村寨里头那些从来没有与虫子打过交道的男人们初次进入这所房子也无一例外是面色惨白,甚至比成如是更加惊慌失措。
成如是只是觉得这些虫子看起来怪异,而活在山林里边的人才真真晓得这个虫子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死亡。就单单说从瓷瓶内跑出来的那五彩蝎子,寻常壮汉若是被蛰上一口,只消三口气的时间就浑身僵硬,在过半柱香的时间便踏入黄泉。
将妮宝留下来照看着这些虫子,婆婆领着江漓漓与成如是二人往村寨里边走去,“时间实在是有限,虽然加快了不少的速度,但是第一批也只炼出了七八只避瘴蛊。如今炼瘴气蛊的巫女熟练了许多,下一批应当有十来只,不晓得这些够不够?”
江漓漓算了算,若是能够在七八天的时间内从黑水潭子里进入冥地的话,那便是足以。只是不晓得黑水潭内是一番什么样的状况,若是步履维艰的话那还真是难办。
婆婆便道:“若是以安全来着想的话,几位恩人还是在这再多住一些时日,等到第三批避瘴蛊炼制出来之后便是绰绰有余了。”
江漓漓摇摇头,“不用了,等到第二批炼制出来之后我们就走了。”
婆婆停下了脚步,“事情有这么急得么?”
江漓漓面色凝重,“很急,越快越好!”
“婆婆我晓得咯,”婆婆呼了一口气,“年轻人有冲劲那是极好的,只不过万事还是要小心点儿。”
江漓漓嗯了一声,忽而注意到在那围栏旁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愣了愣。
婆婆注意到了江漓漓的眼神,撇过头去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彪娃子,自打他爸爸死了之后就一直想学蛊术,为滴是报仇。只不过我们寨子里头有规定,蛊术传女不传男。这娃儿小时候一个人偷偷溜进那土房子里头,被一直蜈蚣咬了一口,险些没活过来。可还是成天想着要偷学蛊术。”
江漓漓微微一挑眉,每日他清晨练刀的时候这彪娃子都偷偷躲在他不远的地方,手里头还会拿着一根木棍学着他比划。江漓漓老早就注意到了他,只不过一直就没有点破过,就只有彪娃子觉得自己隐蔽得极好。
此时几人就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之后没再彪娃子身上多做话题,缓缓走远了。
往往在闲适的时日里头时间便如水逝而流,村寨依旧波澜不惊,没人各司其职,该做何事便做何事,该往何处去便往何处去,虽然繁忙,却井井有条。
这天几个出村的汉子扛着几头肥硕的野猪走了回来,便有小孩儿与妇女的欢呼声。
为首的汉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哈哈大笑,极为自豪。
每次出村打猎回来的时候都是村寨里头的大好之事,为庆祝每次打猎都有如此的收获,村寨里头便会在这晚举行一次篝火晚会。
江漓漓仍旧是融入不到这热闹的晚会里头,婆婆也摸清楚了江漓漓与成如是两人性格上的差异,没再晚会上见到江漓漓的时候也不做强求。
又来到了那略微安静的青石旁边,第一次来这村寨那晚江漓漓燃起的小火堆还在原地留下了痕迹,未曾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只是灰烬上略微能看见有几个爪痕,想必是在此落脚的山鸡与麻雀留下的。
便就在这旧址之上燃起了一个火堆,江漓漓取出还未吃完的蛇肉,又从藏物囊之中拿出了一些香料,等到烤得半熟之后洒在其上,香味便扑鼻而来。
许久不见的阴使缓缓飘了过来,蹲在江漓漓旁边。
“怎么最近没能看见你,竹楼里边也不见人影?”江漓漓随意问道。
阴使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慢慢掰着,又将其丢进了火堆之中,“在冥地之中活得久了,便难适应人味儿了,不舒服。”
“难不成是闻到人味儿就想将吸人的阳气?”
“这倒不是,冥地的鬼修都从不吸食人的阳气,上头有规定的,可不是能随着自己的心思行事。”
江漓漓一挑眉,“你们冥地的鬼修难不成还有国都之分?还有皇帝老儿,还有各种将军?”
“这
倒也没有,”阴使回道:“不过也相差不多。冥地其实是黄泉大帝在大陆下边开拓出来的一处域外空间,地域极大。可是这世上的人有多少?死了之后又有多少能够化成阴魂?其中又有多少阴魂能够进入冥地呢?因此冥地的鬼虽然众多,可是开了灵智的鬼修就只占其中一二成,这一二成又在硕大的冥地之中分割开来,哪里能够建造出一个国家?”
末了阴使又道:“因此在冥地之内就只有城与城之分,一个强大的鬼修可以在冥地之内建造一座城市,将周围多少地界的划为自己的土地,其内的鬼魅也尽数都是他的子民。不过冥地也有富饶与贫瘠之分,城与城之间为了富饶的土地便会大打出手。冥地,就是一个打与杀的国度,死的也尽数都是拉来充兵的、半开灵智或初开灵智的鬼魅罢了。”
江漓漓饶有兴致:“冥地也有富饶与贫瘠之分?难不成鬼修也会种地不成?”
“那可不?在鬼城之中你又不是没有见过那种阴生植物,其中有许多阴生草木都是对修炼大有裨益的。因此就会有专门的鬼修料理这些草木,就像是修仙宗门养殖灵药一般,差不了多少。”
江漓漓撇撇嘴,“活得竟也有一个人样。”
听到江漓漓这句话之后阴使嗤嗤笑了,乐不可支,“活得像一个人样?等你到了冥地之中你就晓得人与鬼之中的区别了。”
江漓漓默不作声。
阴使也跟着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阳世之人大多对冥地避之不及,因为冥地的阴气实在是太过浓厚,稍不注意就会被腐蚀根基,损害修为。我一直都不晓得你为何要去冥地?能说说么?”
江漓漓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多嘴多舌了?”
“不想说也就罢了,我也只是随意一问罢了。”阴使又折了一根树枝丢在火堆之中,“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进入冥地便是九死一生,甚至是九死无生的艰难境地,可不是往那翠云山庄走一遭度度假,来这村寨杀一条恶蛇这么简单的。”
江漓漓既不喜欢这种说教性的谈话,一直都是,“我用得着你来管教?你且还是先管管你自个吧,要知道你那一抹先天阴气可还是在我的手里,若是我食言了的话你连哭都来不及!”
阴使便炸毛了,“咱们可是先说好的!况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有言道一言可买千金裘,若是食言的话那、那、那你成什么了?”
“那你且还不闭嘴?”
阴使哼唧一声,转身往山林里边走。
江漓漓提醒道:“一个人往山林里边走可像极了孤魂野鬼,你不觉得?”
阴使脚步一顿,一甩袖子,恨恨往村寨里头走去。
江漓漓便喃喃道:“做人还是要沾一些人味才好,做鬼也是如此。可什么是人味儿?”
有人能同你说话就是人味,就算是你喋喋不休,他哑口无言。你才不会觉得你是在自言自语,你才不会觉得你疯疯癫癫,你才不会觉得孤独。
这晚明月高照,可吴舟好像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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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寨里头一直都是祥和,可祥和的时日总不能够太久。
这天已经是秋意茂盛的时节了,这个小村寨里头也多了一丝秋意,从山间弯弯绕绕吹过来的风也凉爽了许多,高挂在天空之上的太阳比起往常来极为温婉。
南朝的秋意仍旧是不够明盛,可也够了。
村寨里头那片空地之上熙熙攘攘,半大的孩子被夹在妇人的肩膀里头,汉子们今天也未曾出村打猎,众多的眼神便留在了江漓漓三人的身上。
今天便是要该走的时候了。
婆婆拄着拐杖,手持着一个鎏银的小盒子,缓缓走到江漓漓的面前来,“这里头有二十个避瘴蛊,你们三个人用的话呢能够撑六七天。”
江漓漓接了过来,恩了一声。
婆婆还只以为阴使是一个寻常人,便将阴使也算了进去,未曾想到阴使其实根本就是阴魂之身,根本不害怕这瘴气的袭击。因此这二十枚避瘴蛊只留给江漓漓与成如是两人用的话能够撑个十天。
成如是连连道谢:“多谢婆婆,多谢婆婆,婆婆实在是劳神了!”
婆婆干瘪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便极为和蔼慈祥,“没得关系,况且三位还是我们的恩人,为恩人办事是应该滴。”
成如是也没再多做客套寒暄,过多的寒暄便显得自己有些薄情。许多时候,离
别是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挥手便好。
在村寨住的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成如是有些不舍。
忽而看见一个竹楼里边有一个妇人拉着正啼哭的孩子大步跑了过来,冲着成如是几人歉意一声笑,随即就嘟嘟囔囔说了几句什么。
婆婆替那妇人译道:“她说因为孩子赖床,因此才延误了送几位恩人的时机,请几位恩人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怎么能够怪罪呢?”成如是哈哈一笑,“无妨无妨的。”
说着成如是蹲在了这孩子的面前,摸了摸孩子的脸,转头冲着婆婆笑道:“孩子睡懒觉乃是天性,就且叫他睡嘛!”
“不可不可,”婆婆回道:“我们村子里头的人都不许睡懒觉,早晨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美好时候,可不能够浪费。”
“可是睡觉是天性,这怎么能改呢?”
婆婆笑道:“不打不成器,若是村子里头有娃儿睡懒觉的话,我们肯定要将他们打醒来,这些娃儿才会记得。”
成如是愣了愣,“我不是听人说在这村子里头从来不会因为孩子睡觉而打孩子的吗?”
婆婆意味不明地笑道:“恩人只怕是听错了哦!”
成如是一脸郁结,自己怎么会弄错呢?先前那姑娘的手势明明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啊!
推搡了成如是一把,道了一句莫要再耽搁之后江漓漓转身正欲离去,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转过身去望见的是一头热汗快步跑过来的妮宝。
江漓漓愣了愣。
妮宝跑到了江漓漓的面前,喘了几口气,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递给江漓漓一个小瓶子。
江漓漓接了过来,捏着这小瓶子看了半晌,“这是什么?”
妮宝笑道:“大人,这是我给大人炼制的几只蛊虫,红色的那一只蛊可以驱散毒虫,只要放在身上就好。白色的那一只蛊是解毒的蛊虫,但是只能用一次。那绿色的那一只蛊是毒蛊,你只要滴一滴血滴在它身上,它就能够听你的命令毒别个。”
说着妮宝又道:“哦,差点忘却咯,大人,这个给你。”
妮宝递过来一个五彩斑斓的手链,“这个是我们村子里头的福符,能保平安。”
江漓漓接了过来,又只嗯了一声,正转过身的时候妮宝忽而又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江漓漓微微蹙眉,“什么事?”
妮宝扭扭捏捏地说:“今朝彪娃子没在村子里头。”
江漓漓左右环顾了一周,没吭声,静候下文。
妮宝便道:“彪娃子这人我是晓得滴,他今天没在村子里头,就肯定在山里头。大人,要是彪娃子在山里遇上了你,要求你教他功夫的话你能不能别教他?”
末了妮宝又道:“彪娃子要是学了功夫,肯定会下山找官兵报仇,他肯定打不过那些官兵的。”
江漓漓神色恍惚,妮宝如今这副模样,像极了他三四岁的时候到处为他擦屁股的赵娴芝。
他记得那一天,有一次他将村里头一个泼辣的妇人家里一个值一些银子的物什打碎了,在逃跑途中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栽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远远那泼辣的妇人拿着一根一臂长的竹条冲过来的时候,正是摘野菜回来的赵娴芝拦在了那泼辣的妇人面前。
江漓漓远远不晓得赵娴芝给那妇人做了什么许诺,只晓得赵娴芝背篓里边的野菜都给那妇人,只晓得接下来几天赵娴芝在村子外边摘的野菜尽数都没有带回家,只晓得因为此死赵娴芝挨了王寡妇一天的痛骂,只晓得那几天赵娴芝手臂上满满都是山林里边竹条、刺槐的划痕,新做好的布鞋上也满满都是洗不干净的泥土污渍。
头上的伤口早就长好了,血也不再流,江漓漓只晓那天得赵娴芝提着竹楼小心翼翼地扶起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他,笑着说:“乖,没事了。”
沉默了很久,妮宝心中一阵慌乱,她只以为自己的请求是不是触怒了这个大人。正担忧之时,就见江漓漓咧开嘴冲着她笑了一声。
“好,”江漓漓回道,他望着满心欢喜却强忍着欢呼雀跃的妮宝,犹犹豫豫抬起手,又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在妮宝的头上,又犹犹豫豫摸了摸妮宝的头发。
“将我的马儿看好,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还要骑的。”
妮宝眯着眼睛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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