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攀上了山巅,一抹红光撒入了寨子中,整个寨子里头便充斥着一股活力。
江漓漓初练完刀回来,刚刚走进寨子里头便听见有齐齐的吼声。
每日清晨这个时候就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长矛操练一群少童,无非就是磨炼技艺,锻炼体魄。在这个村寨里头,也无非就只有这么一条路。
江漓漓扛着虎魄刀缓缓从这寨子里边的空地面前经过,姑且可以称作是教官的独眼男人不识通话,就只对着江漓漓笑了笑。
面相憨厚,眼神略微浑浊,只转头看向那帮子少年郎的时候才有一股莽烈的气息传出,想必以往也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健将。
江漓漓便对这中年男人回了一个笑脸,转头看着一众用极为羡慕的眼神望着他的少童,也扯出了一个笑脸。
在这个村寨住的数十天,他的心性有了一丝转变,能够心甘情愿地朝每一个冲他笑的人扯出一个略微僵硬的弧度出来。
少童仍旧是盯着江漓漓不肯收眼,便听那独眼男人冲着那帮少童吼了一声,他们便连忙收回了眼神,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长矛以及眼前的草人上,稚嫩的喊杀声为这村子平添了一丝生气。
没走多久就看见妮宝拿着一块毛巾以及一碗清汤走了过来,摸清楚江漓漓的习惯之后每天倾城在此等候也就成了她的习惯。
“妮子,我不是说了不用在这里等吗?”江漓漓接过妮宝手中的温毛巾,随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是妮宝。”妮宝小声回了一句,连忙又接过江漓漓手里的毛巾,再将那一碗清汤递给江漓漓。
这碗清汤是寨子里头独有的汤水,名字江漓漓不曾晓得,寨子里头的人都用地方话称呼,妮宝也想不出该为这清汤取一个什么样的汉名儿。就只晓得这汤水乃是用山里头的一种果子与数种香料熬制而成,初熬之时汤水呈紫色,等到水中的杂质沉淀下去之后便清澈透明。
此汤最补体力,江漓漓每日练完刀喝了这么一碗汤水之后便只觉周身的酸痛与疲惫之感尽皆散去,取而代之的乃是一阵阵的轻松。
将碗还给妮宝之后江漓漓往寨子后头走去,妮宝几步跟上来之后问道:“大人你是要去溪水里边洗澡么?”
江漓漓略微皱紧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出了江漓漓的不喜,妮宝便小声道:“大人要是洗完澡之后就将衣服放在竹楼下边的那个竹筒里边就好。”
江漓漓猜出了妮宝的意欲,摇摇头,“不用了,你该干嘛去干嘛去。”
说着江漓漓大步朝寨子后头走去,就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略微失望的“哦”,再无其他。
溪水依旧清澈甘甜,将身上的汗渍尽数清洗干净之后江漓漓挠了挠自己略长的头发,觉得有些烦。
再次走回寨子里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成如是。
成如是正跟寨子里头一个年轻的姑娘热情地交谈着,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江漓漓有些纳闷,成如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寨子里头的方言了?这可才只是十来天的时间。
朝着那姑娘打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之后成如是转头看着江漓漓,“这寨子里头的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怎么?你还叫将这里的地方话学会了?”
成如是摇摇头,“我哪里有这么聪明?况且这方言晦涩难懂,其中的门道更是多如牛毛,可不是一日之功能解决的。”
“那你怎么?”江漓漓略微狐疑。
成如是嘿嘿一笑,“虽然不懂话,可还是有其他法子交谈的嘛!”
“什么法子?”江漓漓已经晾好了衣裳,拍了拍手,随意问道。
成如是有些得意,“手势!”
“手势?”
“没错!”成如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方才那姑娘走了过来,我朝她挥挥手,她便也朝我挥挥手,这便是打招呼,不用明说吧。然后,我指了指自己的脸上的黑眼圈,意思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她便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圈,意思是如今太阳已经出山了,可不能再睡懒觉了。可我成如是是那种睡懒觉的人吗?我便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伸开手掌,另一只手只伸出一个指头在手掌上边敲,意思是我可不会睡懒觉,因为小时候我若是睡懒觉的话就会被大人打手!那姑娘脸色就有些惊异,双手合十冲我做了揖,意思是怎么能够这样呢?小孩子就只睡懒觉,怎么能打人呢?你小时候的处境也太惨了一些,我深表同情。接着我就。。。”
“唉,你等等等等。”江漓漓连连打断了成如是的话,“就只是作揖,能够有这么多的意思?”
成如是一脸肯定,“虽然那姑娘就只是作揖,可她原本脸色略微惊讶,这就说明她对我说的这件事不可置信,再看作揖就是这个意思嘛不是?你看你就没有认真听我说话!真是的!”
江漓漓勉强接受了成如是的这一番说辞,一面往竹楼里边走一面问道:“然后呢?”
成如是与江漓漓并肩走着,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就先点点头,意思是多谢你的安慰了,就又对她伸出一只手,意思是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那姑娘连忙摆手,想必是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接着你就来了。”
江漓漓一挑眉,还没想到成如是竟然是有这种本事,正准备上楼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喊话声,“恩人!”
声音略微沙哑,转过头去望见的
便是那老婆婆。
成如是连忙道:“老婆婆,有啥事儿么?”
老婆婆笑道:“如今第一批避瘴蛊已经炼制好了,两位恩人要不要去看看?”
江漓漓心中一动,这么快就炼制好了?便连忙道:“那好,我们就去看看!”
两人跳下楼梯,走到了这老婆婆的身边。老婆婆道:“因为蛊虫有毒,害怕新炼蛊的少女看管不好自己的蛊虫从而伤到人,因此我们寨子里炼制蛊的地方在寨子尾头,离这边有一段路程,两位恩人可莫要埋怨。”
成如是笑道:“这怎么会埋怨呢?婆婆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哩!况且婆婆都走的,我们两个年轻人如何走不得?”
婆婆便眯着眼睛笑了,转头看着成如是道:“你这娃儿,懂事得很啰。”
末了婆婆便自顾自地说道:“原先我们寨子其实不是在这个地方,我们还要往南边一点。那个时候我们寨子里头可有数千个人哩,别个的寨子最多都只有一千多个人,哪个敢来招惹我们?只不过几百年之前啊,南方被燕国给打下来喽,每天都有不少的官兵上前招安!可我们都是大山的孩子,哪里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呢?于是啊,每过几天都有官兵进山围剿我们,但是我们也不是好惹的,我们的蛊术杀死了成千上万的官兵。但是官兵源源不断啊,又派人把守住了大山,不叫我们打猎,没得办法,我们就只能往南迁徙,最后才到这个地方落了脚。不过这个地方也好,山清水秀,娃儿们活得也快活。”
成如是忽而问道:“我们第一天遇上彪娃子的时候他骂我们是狗官兵,难道现在还有官兵围剿你们吗?”
婆婆点点头,“我们现在是在楚国与燕国的边缘,虽然都没有进入两国的交界,但是勒,燕国与楚国都想收回这么一座大山,于是就经常官兵上来招安我们。”
“然后的事情就同先前一样了是吧?”成如是问道。
婆婆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接受招安呢?”
“没得办法的事,我们是大山的孩子,若是接受招安,那就只能在城镇里头落脚,办不来,办不来的。”
成如是又道:“可朝廷若是一直拍官兵围剿,那又如何活得快活呢?”
婆婆笑了笑,“没得事滴,这些年朝廷一直都没有派官兵进山喽。因为这些年瘴气比起往年来频繁滴很,他们只怕也晓得这个地方是住不了人的。”
成如是便点点头,忽而又皱紧眉头问道:“可那彪娃子怎么一直骂官兵呢?我还以为官兵一直都往这大山里头钻呢!”
“没得的事。”婆婆叹了一口气,“彪娃子三岁那年,也就是七八年前寨子里头来了一伙官兵,杀了几个人,彪娃子心里记得得很。又过了两年,彪娃子的爸爸宝娃子同寨子里头几个人一起进山打猎,结果不小心被一头熊瞎子扑上喽。为了救宝娃子,另外几个人就和那熊瞎子打起来,其中一个不小心在宝娃子腿上捅了一个洞。彪娃子看见他爸爸宝娃子的尸体上那个洞之后,一直以为他爸爸是被官兵捅死滴,别个怎么劝也不管用。”
成如是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道:“难怪村子里头没有几个人懂外边的通话,可彪娃子竟然懂,难道是。。。?”
“没得错,这娃儿一直想下山给他爸爸报仇哩。”
“旁人就没劝过?”成如是忍不住问道。
“劝喽,只不过这娃儿一根筋,别个怎么说他都不信。”说完这句话之后婆婆抬头望着前方笑道:“方才跟你们讲了这么多,差点子忘记了正事。看,炼蛊的地方就在头前咯。”
就只见有一片用围栏围起来的草地,草地中央还有一个不大的房子,却不是竹楼,而是在平原地段很常见的泥砖瓦房。房子旁边有一颗极为茂盛的大树,隐隐约约能够听见树上传来嗡嗡响的声音。
推开围栏,婆婆提醒了一句莫要随意触碰这个围栏之后缓缓朝那房子里走去。
江漓漓瞥了一眼这围栏上边的刺鼻绿色汁液,微微皱起了眉头。
婆婆转过身来瞥见了这一幕,便笑着解释道:“你莫看这绿水又臭又苦,但是这确实是好东西。虫儿都怕这绿水,才不会从这里头偷偷跑出去。”
此时就就看见妮宝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冲到了江漓漓的面前,“大人,你来了?”
江漓漓点点头,转头看着婆婆道:“那避瘴蛊呢?”
婆婆还未说话,妮宝便道:“就在房子里头呢,大人。”
笑了一声这女娃儿,婆婆回道:“瘴气蛊喜欢潮湿,因此我们将它放在了屋子里头。不过大人,因为有很多虫儿喜欢潮湿,因此这房子里头比起外边来要湿气得很,要是。。。。。”
“没关系,带我进去吧!”
婆婆点点头,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前去,妮宝已经打开了房门,就只感觉房子里头传来了有些怪异的气味,江漓漓皱紧了眉头,略微不喜。
婆婆笑道:“房间里头都洒了虫儿们喜欢的奎木汁,奎木汁儿就是这个味道,大人若是不喜欢的话,我这就叫妮宝将瘴气蛊端过来。”
“没关系,咱们走吧。”
江漓漓便走进了房间,一股更加浓烈的刺鼻味道便扑面而来。转过头便看见房子里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奇怪物件,或一堆干草,或一截枯木,或一个放着杂草的水盆,或一个桌子之上摆着数个瓶瓶罐罐。成如
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走到那桌子勉强,仔细盯着那些瓶瓶罐罐,正准备问这罐子里头装的是什么的时候,就见一个未曾盖好盖子的瓷瓶里边猛地跳出来一只五彩斑斓的蝎子!
成如是哇呀一声,本能退了两步之后一个不稳,一屁股栽倒在地,显然是吓得不浅。
就见那五彩蝎子快速朝着成如是快速爬了过来,成如是连连后退,一面哭丧着喊道:“来人,来人!它要杀我了!”
就见这五彩蝎子正要爬上成如是的身上之时,妮宝一把走上前将这蝎子捏在手里,又用指头逗了逗这蝎子的毒尾,低声朝着这蝎子说了一句什么话。
“妮宝!”婆婆脸色一变,冲着妮宝吼了几声,想必也是在训斥妮宝。
就见妮宝吐了吐舌头,转身将这五彩蝎子重新放进了那瓷瓶之中。
成如是仍旧是没有回过神来,此时倒不是因为那五彩蝎子,而是一个小女孩与一只毒虫低声呢喃的场面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些。
江漓漓问道:“难不成那瓶瓶罐罐里头都是毒虫?”
此时婆婆也过了气头,回道:“是咧,这房子里头全是毒虫子,两位恩人可要小心一些走,谁晓得这娃儿又会不会没有将虫儿看好。”
妮宝连忙回道:“不会了,不会了,都已经看好了。”
“这娃儿。。。”婆婆宠溺地看了妮宝一眼,转身朝着一个隔间里边走去,“往这边走。”
成如是盯着摆放在那墙角的一堆干草,不多时便看见有一条艳丽无比的小蛇从干草堆里头爬了出来,缓缓爬到旁边那一截枯木上,猛地一口咬住了一条半臂长的大蜈蚣。
便见又有几条蜈蚣从枯木上爬了出来,一把扑到了那小蛇身上,放肆撕咬!
成如是一个激灵,连忙喊道:“它们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婆婆转头看了一眼,笑道:“没得关系的。”
江漓漓轻蔑瞥了成如是一眼,“多看少说,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成如是可没有江漓漓这么自然,他又转头看着墙角的那一场大战,就只见那小蛇对另外几条蜈蚣不管不顾,几口将先前那条蜈蚣吞下肚之后又缓缓爬回了干草堆。
身上血淋淋,满是蜈蚣撕咬出来的伤口,鲜血也透着一丝腥臭之感,想必是剧毒。
成如是直打了一个哆嗦,转头一看,几人都已经离开这个房间了。抬头又瞥见一只蝙蝠倒吊在墙顶上直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更是一阵恐惧,连忙跟了上去。
这间屋子里头同样毒虫也不少,成如是左右观望着,心中的不适之感越来越重,只觉得这怪地方比鬼城更是要诡异阴森不少。
婆婆看出了成如是心中的想法,笑着劝慰道:“其实这些虫儿是蛮招人喜欢的,你看看它们多漂亮啊。你只要是晓得它们的习性,它们就不会对你动手。”
末了婆婆又补充道:“况且你们若是想用这避瘴蛊的话,还要将这种蛊下在自己的身上。”
成如是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妙,“怎么下?”
“很简单的,”婆婆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银色的漂亮小刀,拿过成如是的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在你手心上划一条口子,然后将避瘴蛊放在你手心上,虫儿就会慢慢顺着你的伤口爬进你身体里头去,这就下好喽。”
这下不仅成如是脸色瞬间煞白,就连江漓漓也同样是一脸惊骇。
成如是哆哆嗦嗦问道:“难不成这虫子还会跑到我身体里头,吃我的血肉?”
“不会的,它们被我们炼制成蛊之后就不再是虫儿喽,它们只会顺从身体的本能爬进你身体里头,但是进了你的身体里头之后,它们就会慢慢融化,顺着你的血蔓延到你的全身,能够无时无刻为你解掉瘴气的毒素。”
成如是犹犹豫豫,“就没有其他下蛊的方法了吗?”
“有倒是有,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瘴气蛊下在你的身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成如是连忙问道。
婆婆笑道:“只不过你们进了那冥河水之后,就只能用这个法子来下蛊了。因为你们不是巫师,我们也不能派村子里头的巫师跟你们一起进入那冥河水之中。。。”
江漓漓听懂了,虽然是有其他的办法,可最后终归还是要划开一道伤口叫避瘴蛊进入自己体内的,倒不如最开始就用这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也总好过进了那黑水潭子中后自己摸不着头脑来得痛快。
此时妮宝指着前头一个黑色小房间说:“到了。”
江漓漓心中一动,连忙走了进去。成如是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可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里头走。没办法,这避瘴蛊以后是要与自己融为一体的,自己也应当先看看这避瘴蛊生得什么模样吧!
妮宝点燃了一只火烛,缓缓走道一个桌子面前,打开桌子上的一个铜制大坛子,“避瘴蛊就在这里头。”
“恩人去看上一眼吧。”婆婆道。
江漓漓与成如是对视了一眼,缓缓走上前,低头往那坛子内看去,便看见一片漆黑的坛子内有七八个光点在地上缓缓爬行。
两人又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成如是道:“看起来还挺漂亮的嘛,只是还是感觉瘆得慌。”
婆婆回道:“能够让你觉得瘆得慌就说明这蛊虫无毒,越是漂亮,越是招人喜欢,越是让人感觉亲切的蛊虫往往都是杀人于无形之中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