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赵玉珏常来这条街,有一次,他要到这个月光酒吧坐坐,赵玉珏却说什么也不肯进来,好像这里是她的禁区。他们每次来到这个地带,总是习惯去对面的老地方酒吧。
周森四周环顾了一圈,环境不错,不像赵玉珏说的那样。这种地方,进出的人成双成对,或者是几个挎着胳膊肘的女子,少有男人单独进来。
门外进来的一个人,吸引了周森的目光。来人晃晃当当地向这边走来,一边走边一边左顾右盼。周森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突然一阵惊栗,是钟铭,曾经到龙华公司仓库里找过他的那个人。周森忙低下头,摆弄着面前的杯子。
钟铭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正好背对着他。
“还是要两份吗?”服务员问他。
“不,今天就要一份。”钟铭的声音不高,周森还是听到了。
服务员端来了一个托盘,把杯子轻轻放在钟铭的桌前。
“今天怎么一个人啊?”服务员露出巧笑。
“你来陪我吧,那样就成双成对啦。”钟铭说。服务员脸一红,转身走了。
钟铭没有去碰面前的东西,身子好久没有动一下。周森端起眼前的杯子,大口喝着,想早点离开这里。
门外进来一对情侣,服务员领他们来到钟铭的对面,随手指着他面前的空位,低头和他说着什么。钟铭回头望了一眼,缓缓地起身。服务员说了声谢谢,让那对情侣坐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钟铭向周森这里望过来,在他斜对面的桌子旁边坐下来,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周森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钟铭正起身离坐。他突然觉得,钟铭来到这里,好象在找什么人,也许是和他一样,在寻找赵玉珏。
周森再次来到赵玉珏的家里,她的母亲犹豫再三,终于说出了赵玉珏的去向。她在周边的春县,给一个企业做税务计划,至于住在哪里,在哪个企业,她也没有说。
周森跟副总请了假,搭早车匆匆赶到了春县。他在街上买了一本电话簿、一张春县地图、一袋面包、一包鲜奶,然后就找了家旅店住了下来。他按照电话簿上的企业电话号,从上午开始,一直打到晚上,把所有的电话都打遍了,也没有听到赵玉珏的名字。第二天,周森在旅店租了台自行车,带上那张春县地图,先是沿着东西横街,逐户企业打听,整整走了一天,横街总算是走完了。第三天,他又能骑上那辆自行车,沿着南北竖街,挨家工厂寻问,一天下来,赵玉珏还是音讯皆无。没有,这个县城里,看来是找不到赵玉珏了。他吃了两袋方便面,倒头便睡。
周森一觉醒来,天已经放亮,他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叫情人谷的地方。周森这才想起来,情人谷风景区不就在春县境内吗?那是一对清代男女殉情自尽的地方,如今已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旅游景区了。天色还早,周森却再也睡不下去,他从床上爬起来,开车直奔情人谷。
周森把车停在景区门外,沿着山道拾级而上,不时地与下山的人擦肩而过。他翻过一个山头,来到南麓半山腰,前面两山交接的地方,就是情人谷。周森觉得奇怪,他第一次来到这条大峡谷,这里的景象,竟然如同他梦中所见。
情人谷旁边,弯弯曲曲的红色护栏,一直沿伸到看不见的地方。护栏旁站着许多游人,都探出脑袋向下俯望着。这是一条看不见底的峡谷,峭壁怪石嶙峋,峡谷下面,有两块人字形状的巨石,并肩而立,在巨石的周围长满了淡黄色的小花。见到眼前的景象,周森心中充满感慨,造化神功是多么理解人世的情感啊。
在他的身旁,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自言自语道:“听说有一个女的,昨天从这里跳下去了。”
周森的心一陡,侧过身来,不忍再看下去。隔着那个中年女人,那边也有一个人转过身来。周森不敢相信,那人正是他要找的赵玉珏,两个人就在咫尺之间。
赵玉珏看见周森,转身就走,他只好从后面紧紧地跟着。他一直跟着她回到山顶,再往前走,就是下山的路了。赵玉珏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周森,嘴角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周森镇定地说:“我想离开这里,去南方,已经买好了车票。”
周森掏出一张车票,在赵玉珏的面前晃着。他想出这个办法,实在有点黔驴技穷了。以前,他和她有过约定,有一个不离开家乡,另一个人就不能离开,如果要走的话,他们就一起走。
赵玉珏果然相信了他的话:“我知道,徐曼设了一个圈套,想特意气我,我要是真是介意,就上了她的当。”
“她的确是过分了。”周森说。
“我相信你!”赵玉珏说,“我想和徐曼成为朋友。”
周森没想到,赵玉珏这么快就妥协了:“我……我其实不想离开你。”
“那你为什么要走?”赵玉珏的眼泪涌了出来。
“我是骗你的。”周森说。
“我猜你就是骗我的。”赵玉珏破涕为笑,“可是我怎么那么愿意相信你。”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见到你,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周森说。
“你是骗我的,你这张车票,一定是假的。”赵玉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车票,“这回是你画了个圈,我就跳了进去。”
“跟我回去吧。”周森轻声说。
“我现在真的很难受,装了半个月的冷酷,全完了。”赵玉珏委屈地说。
赵玉珏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上几天,就主动要求到这个地方,给一个企业当税务做税务计划,这个企业条件差一点,离开县城又远,没有人愿意来,所长当然立即答应了她,并答应为她保密。
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了梦,梦到她和周森一起来到情人谷,早晨醒来,就截了一辆旅游车上了山。
“我想去情人谷。”赵玉珏说。她刚到了那里,就看到了周森,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看看那条传说中的山谷。
“我陪你去。”周森说,他也说不清是梦变成了现实,还是现实变成了梦。他们惊奇地发现,在情人谷重逢,也许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
第二天,周森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是自称赵玉珏同事的人打来的,她告诉周森,十多天前的一个晚上,她和赵玉珏一直加班到第二天凌晨。赵玉珏也接到了徐曼的电话,那天她本来是请周森修热水器的,一时冲动就故意导演了一场恶作剧。在电话里,徐曼连连说着对不起……
周森在公司里搞技术测试,晚上九点钟才从实验室出来。大浩公司厂区被一条大道隔开,路北是生产区,路南是厂部。每到他晚上加班时,往往能看到生产区那边一片灯火通明,加班的工人们总是比他下班还晚。
在厂区大道上,一个男人从后面超过了周森,装工装的女工牵着一个男孩,在后面跟着。
“不干了,你就是干到明天早晨,也多不了几吊钱。”男人说。
“就靠你一天到晚收什么旧彩电,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啊。”女工说。
“爸爸,我再也不说饿了。”孩子哭叫着。
周森听了,心里不是滋味,鼻子一阵发酸。他忽想起加班时剩下的一根火腿肠,忙掏出来,小跑了几步,递给了那个男孩。男孩一把抢过火腿肠,用嘴撕开了塑料包装。
女工停下脚步,挤出一脸笑容:“快,谢谢叔叔。”那孩子的嘴里已经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来。
“天天加班吗?”周森问。
“哼!”女工说,“没有加班费,没有误餐费,早八点到晚八点,有的时候干到半夜,谁不干就回家。午休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休息了,都两年了,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怎么不向工会反映?”周森说。
“工会主席是尤董的小舅子,人家穿的是一条裤子。养老保险已经两年没给交了,到现在也没人管。”女工说,“明天不来了,上街卖菜去,如今这世道,只要勤快,就饿不着。”
第二天,周森把准备好的辞职报告放到了尤大浩的办公桌上。尤大浩打开报告,扫了一眼,脸上露出瞬间的惊愕,随即是亲切的微笑。他身体向后靠去,双手架在胸前:“周森啊,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要是真的离开这里,准备干什么去。”
“做车,把我的车做完,然后再说。”周森不假思索地说。
“你疯了吗?你去喝西北风啊。”尤大浩高声说。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对我这么好,我说走就走,太对不起你了。”周森恳切地说。
“我是一直把你当做骨干来培养的,你这一走,我可是很舍手啊。”尤大浩说,“你说这叫不叫炒老板的鱿鱼啊?”
“那不是,那不是。”周森说,“尤董,您千万别这么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