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终年藏在一层云雾之中的仙山。
平时山上的道人们生活极其有规律,他们晨曦而起,日落则息,口诵《道德经》,手持太极剑,俨然是仙人做派。
而此时正是下午,一名长老正带着十几名弟子在练武场上练剑。
一道剑光从天光而来,带着响彻云霄的破空声,这让本来在练剑的蜀山弟子纷纷抬起头朝着那剑光看去,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那是谁?”
“谁敢这么大胆在蜀山头上御剑飞行?”
“诶?那好像是大师兄!”
一群才入门没多久的弟子对着那道剑光上指指点点。
“好了!看什么看!都去练剑去!”
带着道帽的长老呵斥一句,一群人连忙停止了议论,在长老威严的目光下开始继续乖乖练剑。
长老抬头看了看那道直往养心阁直去的剑光,收回了打望的目光。
“掌门!”
剑兮芷阳小心翼翼地将白芷剑停在地上,然后将背上的谢奇给放在了养心阁前。
“嘎呀!——”
古色古香的木门无风自开,一个穿着白袍,上绣阴阳鱼图案的白发老人坐在一个三足大丹炉之下,头顶书写“无根清净”四字的木牌匾。
“人带来了?”
那老人并不回头,而是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问道。
“正如掌门所说,今日的确有一少年和一妖犬闯入结界,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掌门要我欺骗那只妖兽不让它陪伴少年进入蜀山?”
“唉。”
剑兮芷阳听到眼前的掌门叹了口气,不由地心中一紧,连忙作揖说道:
“是芷阳多嘴了。”
“无妨无妨。”
掌门轻轻抚了抚手里的拂尘,他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
难道我要给你说不让它来是因为小时候被它给咬怕了吗?
“你这孩子,天资聪颖,可惜就是太过于直率,许多事情处理的时候不懂得圆滑变通,也许是你从小就生在蜀山的原因吧!”
掌门对着站在门外的剑兮芷阳教导道。
剑兮芷阳一脸恭敬,诚诚恳恳地对掌门行礼,一边竖着耳朵听着。
“我知道,书上写的都没错,大丈夫人生在世,行的端正,浩然正气。是!大丈夫生于此间,要做得无畏!无愧!但这并不代表着就要玉碎。道德之人,不易过刚,刚强必折也是这个道理。”
掌门缓缓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他转过身,用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剑兮芷阳。
“芷阳,为师问你几个问题,你仔细想想,好生回答。”
“弟子一定,师父请问。”
剑兮芷阳神态越发恭敬,凝神静心听着掌门的问题。
“你认为什么是大势?”
掌门抬起眼皮,看了看剑兮芷阳背后正往西山直下的大日。
“风雨雷鸣,春夏秋冬,皆是大势。”
剑兮芷阳并无多想,他张口回答道。
“不错,天道之道,就是大势,但仅此而已了吗?再想想。”
掌门摸了摸垂颈的白胡须,仍是不紧不慢地等着剑兮芷阳回答。
“.......”
剑兮芷阳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是在思索。
“想想自己身边。”
掌门开口提醒道。
剑兮芷阳皱起眉头,他开始思索,自己身边?
自己身边只有师兄弟,长老,掌门,还有花草树木。
他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御剑而来时底下的师兄弟们全部停止了练剑朝着他张望的样子。
为何长老没有叫他们停止练剑而他们却停下了呢?
哦,是有第一个人朝着他望过来,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就连长老也朝他望了过来,就连他敬佩的长老都被这“大势”所挟夹着做出了他本不该做的事情,并且长老对此并不察觉。
剑兮芷阳心中有些震动,他开始对所谓的“大势”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人心所向,此是大势,身边人的一言一行,皆是大势。”
剑兮芷阳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了出来。
“嗯!不错!短短时间便有此明悟。”
掌门满意地抚了抚胡须。
“但不可仅限于此。”
掌门举起双手,手中拂尘轻扬。
“知晓大势为何物容易,改变大势却难啊!大势之行,犹如黄河绝提之水,你我皆为江中鱼。”
“芷阳!天之道并非不可违之,吾辈修道之人,乃是顺应天道而行,但为何是“修”而不是“顺”呢?道祖写下道德经教会我们顺应天道乃能存活,可是他的真正目的并非如此!吾辈修道之人,行的乃是逆天之事!既知天道,却只会一味的顺应天道而行,此乃庸人,并非修道之人!”
剑兮芷阳心中震撼,他看着眼前的掌门一时间有些陌生。
他记忆里的掌门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是真正达到“和光同尘”境界的圣人。
而现在眼前的掌门确是杀意内敛,战意涌动,是一个“逆天者”。
“若有一日,你我便是这江河中的游鱼,而大势如同黄河决堤,滚滚而来,你如何选择?”
掌门身上的杀意一瞬间消失,他一脸正色,对着剑兮芷阳问道。
“请问师傅,那是如何的大势?”
“冬雷夏雪,万物不生,非人力可以阻挡。”
掌门闭上眼说道,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丝消沉。
“那弟子定当竭尽全力,做那逆江游鱼。”
剑兮芷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非也,非也!芷阳!你可记住,黄河决堤之时绝不可逆游而上,应是暂避锋芒,等到黄河之力松懈之时,再猛突其源头。还有一点你千万谨记。”
掌门叹了口气,他对着剑兮芷阳说道。
“独木难成林,若要做那逆游之事,必定也是携大势所抗,千万莫做那独行游鱼。火中蚁群,层层焚尽,独留蚁后,亦是成活。”
不知为何,听到掌门所说的这些话,剑兮芷阳的心里竟然感到一丝丝的悲凉,他联想到被困在野火中的蚁群,拼尽全部到最后只保全下一直蚁后,而其他的蚂蚁则全部被烧死在火中的情形。
“师父今日为何要与弟子说这些......”
剑兮芷阳又犯了老毛病,张口就问。
“唉,你在我蜀山已经生活了十八年,从未踏出山门一步,我怕你若是长久如此
定要吃大亏,所以准备派你去山下历练,这位小兄弟会和你一起。”
掌门指了指躺在地上根本没受伤却还是昏迷着的谢奇说道。
“师父?徒儿可是做错什么事了?还是方才回答错了?”
剑兮芷阳脸上出现慌乱的神情,他不由地开始埋怨起自己来。
“哎!你这个孩子总是这样,一有什么事情不论如何都先认为是自己的错误,无论是什么都先一力承担下来,偏偏还不心生怨怼。我这师傅当得太失败了啊!”
“失败!太失败了啊!”
掌门仰天大叹,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师傅,是徒儿做得不够好吗?是徒儿哪里惹着师傅了?恳请师傅责罚!”
剑兮芷阳看到掌门脸上痛苦的样子立马心中大乱,他甚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
掌门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心中连连叹气。
这么多年来的亲身教导,已经让他对自己形成了依赖性,剑兮芷阳完全不和别的人一样,他认定一件事情好他就会专注于这件事情上,反而对别的事情漠不关心,这既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
不过怎么看这孩子都不正常吧?不喜欢师妹师姐什么的,也不对外面的世界好奇。
整天就跟在自己和几个长老屁股后面转。
叫他做什么事情一定会做,不叫他做的事情也绝对不做,这样下去就要丧失个人性格了啊!
那狗日师兄的儿子就要因为自己的溺爱而毁在自己的手里了吗?
掌门心中波澜起伏,十分精彩,只是脸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剑兮芷阳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跪在掌门面前,低着头,开始默背起蜀山的山规来。
他背完了一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犯其中任何一条错误,掌门要逐他出山按照山规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师傅从不做那无缘无故之事,于是剑兮芷阳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于是又开始背第二遍。
掌门回过神来,他看到剑兮芷阳那汗流浃背的样子,不由地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娘的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你那一副抢了我老婆的样子?虽然我没有老婆,但我就是不爽啊!老子的宝贝徒弟这么个样子,去了那狗日的天师学院那岂不被人给欺负死?
他吗的我周长风的脸到时候就丢尽了!
罢了罢了!宁愿这小子恨我一点,也不能让学院的那帮杂碎欺负我宝贝徒弟!
掌门下定决心,走到剑兮芷阳的面前抬起手掌,作势就要打下去。
谁知道剑兮芷阳看到他要打他,竟然一脸期待地样子,还将脸朝他这边伸了伸?
掌门手抬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忍心挥下去,他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最后感觉心中无比烦闷,踢了一脚丹炉下的蒲团,拂袖而去。
“师父?师父?师父你去哪?”
剑兮芷阳一脸失望地看着掌门走远的身影呼喊道。
“滚!你给我滚!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蜀山弟子!带上你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掌门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了剑兮芷阳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