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近乎明示的告诉二人:你俩小卡拉米不行,感情去找几个有话语权的盟友,自是让二人喜出望外。
出了宫门,二人便在短暂的沟通之后,各自奔向了尚冠里的不同方向。
——这件事,不单关乎到这两个家道中落,或者说即将、未来必定家道中落的侯爵家族的未来,也同样关系到每一个自己没什么本事,又很想安排子孙后代未来的勋贵家族。
至于这样的高门,在长安有多少?
刘胜只能说:御史大夫、少府这两个职务,一个三公、一个九卿,刘胜放眼长安百十家功侯贵戚,愣是至今都没找到一个可堪一用的,甚至是能暂时凑合着用的······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至今足有六十年,开国元勋百四十五侯,失国的失国、绝嗣的绝嗣;
即便是残存下来的部分,也大都已经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所侵蚀。
在肉眼可见的未来,汉室的朝堂决策层,恐怕便再也指望不上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元勋后人。
而在那之前,刘胜需要做的,便是为平缓过渡营造环境。
——机会,已经给你们了;
——考举,尤其还是文考,这已经不亚于直接告诉你们‘把家里的混小子们都送来,让朕好好挑挑’了;
如果子孙还不能混出个人样来,那就别怪我这做皇帝的,不照顾你们这些个元勋后人了。
很显然,对于刘胜的‘好意’,或者说是暂时的好意,长安的功侯贵戚们非常乐意领情。
在新阳侯吕谈,广阿侯任但二人离开未央宫后,才刚过了短短两个时辰,刘胜便等来了浩浩荡荡数十位功侯贵戚,于司马门外联袂请见。
声势营造起来了,刘胜便也就接见了这些‘国朝柱石’,并亲切的询问了他们对科举的看法。
果然不出刘胜所料:在新阳侯吕谈,广阿侯任但二人的提醒之后,这些人也都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便不约而同的跪地叩首,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劝说起刘胜。
——陛下啊!
——这科举,那可真真是亘古未有的善政啊!
——这么好的政策,哪怕往后推延一天,都会让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以及先孝景皇帝的在天之灵,急的恨不能踢开棺材板,自己来主持这场科举啊!
对于众人的‘危言耸听’,刘胜自是一笑而过。
刘胜当然知道:科举往后拖,急的绝不会是汉家历代先皇的在天之灵,而恰恰是此刻,在刘胜面前好说歹说,死活要劝刘胜‘搞快点’的功侯贵戚。
但刘胜不在乎;
或者说:刘胜乐得被这些人‘忽悠’。
“既然诸公都这么认为,那朕······”
“嗨;”
“朕年弱未冠,又尚未亲政。”
“如此大政,还是要太皇太后、太后说了算的······”
最终,刘胜也还是没有太急着拍板,而是羊做迟疑的将面前跪作一地的贵族们,都似踢皮球般,踢去了住在长乐宫的窦太皇太后、贾太后婆媳二人面前。
但母庸置疑的是:就科举而言,刘胜已经基本搞定了相关既得利益方,也轻而易举的将一众功侯贵戚,绑上了‘考举’这辆马车。
而这,也正是刘胜费尽周折,甚至强忍恶心,决定给这些蛀虫的子孙给予照顾、特权,所想要换来的。
——从今往后,贵族阶级,将成为考举最核心,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维护者。
这,便能保证科举一事,并不会像当年,吴起在楚国的变法那样:人亡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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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曰: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
“自朕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尔来足一甲子,外有北蛮匈奴之患,内有诸侯藩王之祸,百姓民稍得安居,亦难免为不止战祸所荼毒。”
“幸朕祖立汉,乃得元勋功侯百四十五,又历代先皇各有外戚母舅,方使天下稍得安治、百姓民稍得安宁。”
“然今汉家,得关中、关东、北境、巴蜀、岭南诸地,诸侯藩国十数、郡百十,又元勋功侯之家,或有因罪失国、或有无后绝嗣。”
“唯宗庙、社稷计,乃以此诏明告天下:古有田齐于稷下设学宫,乃有荀子、韩非等诸贤。”
“今朕欲法效古之善政,故兴科举,以文考探学子之才,择纳为士,助朕治天下元元。”
“凡汉之民,爵公士及上、户非商籍者,皆可于秋七月初五日之前,于长安内史纳名。”
“秋七月十五,兴科举文考,为国纳士······”
未央宫宣室殿,谒者仆射汲暗第三次宣读过刘胜的诏书,殿试之内,却仍是静默无闻。
至此,这份被后世人称之为《考举纳士诏》的诏书,便因为在朝议之上三读通过,而正式具备的法律效应。
从这一刻开始,考举,就不再是单纯的‘天子想要做的事’,而是‘整个长安朝堂都不反对,并且都愿意配合’的最高决策。
诏书三读通过朝议,汲暗便回过身,略带请示的看了御榻之上的天子胜一眼。
待刘胜微微点下头,那封诏书,便被汲暗双手托举着,送到了西席的刘舍面前。
——根据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下的规矩,天子诏主要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完全不关系到国朝大政,天子本人便可一言而决的‘小事’。
比如赐某人几匹布、几金,亦或是几柄御剑啦~
又或是打某人一顿板子,乃至责令某人闭门思过之类,就都属于这种‘小事’。
在这种小事之上,天子需要做的,就只是把自己的大致意图说出来,便会有尚书郎根据天子的意图草拟诏书,并适当润色。
再由天子过目、用印,便可以直接派个宫人,将诏书给受诏人送过去。
而第二种,自是切实关系到国政,甚至是关乎宗庙存亡的‘大事’。
在这种大事之上,天子,就没有‘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的专断权了。
就拿这次,刘胜颁布的这份《考举纳士诏》为例。
在最开始,年幼的天子胜试探着放出了风,表示自己打算通过文考这一亘古未有的方式,为汉室选拔一批官员。
而后,确定舆论反应并不过于剧烈的天子胜,又专门往长乐宫跑了一趟,将自己的动机、目的,以及计划中的所有细节,都像如今汉家的实际掌事人:窦太皇太后进行了报备。
得到窦太皇太后默允,刘胜又转过身,借新阳侯吕谈,广阿侯任但二人之口,打消了既得利益集团的疑虑,并争取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随后,又同朝中公卿进行反复磋商,敲定了具体细节,并达成了统一意见——至少是和大多数人达成了一致。
最后,确定这封诏书颁布出来,朝野内外不会有反对的声音,也确实没有人会心存疑虑,乃至阳奉阴违,刘胜才从征得祖母窦太皇太后的同意之后,正是在今日朝议颁下诏书。
诏书颁下,朝议三读通过,便算是‘朝堂一致觉得可以这么搞,且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在三读通过之后,执掌相印的右相刘舍,便在刘胜以及满朝公卿的注视下,在诏书上——三份一模一样的诏书下分别盖上丞相印。
而后,刘胜又同样在一式三份的《考举纳士诏》上盖下了那枚传国玉玺,并郑重其事的站起身,目送汲暗捧着那三份诏书,一步都不敢停留,径直朝长乐宫而去。
待窦太后看过(听过)这三份早就逐字逐句研究过的诏书,并在诏书上也用过印,《考举纳士诏》,才能算真正具备法律效应,并成为不可再更改,否则便会涉嫌‘朝令夕改’的政令。
至于那一式三份的诏书,一封会存放在未央宫石渠阁备桉,一封会由窦太皇太后保管,最后一封,则作为‘文件原本’,在抄录之后发往天下各地。
考举一事拍桉落地,朝中公卿百官,也同样是各展欢颜。
——谁家没几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混账?
莫说是如今,占据‘绝大多数’的功侯子弟了,便是其中仅有的佼佼者,也有的是头疼不已的儿子,乃至是孙子。
有了科举,往后,大家伙儿安排起各自的子孙后代,也就不用再舍下老脸、掏出金钱,去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对视风骨、名声甚于性命的汉人而言,体面二字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若太皇太后、太后恩允,科举一事,便算是定下了章程。”
“具体事宜,由丞相府为主、内史为辅,负责一应琐务。”
“所用钱粮耗费,皆出少府内帑钱。”
科举一事有了眉目,刘胜的心情显然也还算愉快;
但愉快归愉快,刘胜也没如同当年,光顾着削藩,却忘了自己还是内史的晁错那样,忘记自己的本分。
——作为天子,刘胜要考虑、处理的事,其实非常多。
即便刘胜尚未加冠亲政,也同样如此。
“早年间,先孝景皇帝于郡国官吏,乃至朝中公卿的职务,都曾做出更名。”
“但不知是政令不通,还是关东诸侯列国各自为政,诸侯国官吏的职务名臣,至今都没有统一的定制。”
“甚至就连朝中公卿,都不时有被人以旧称相称的事情发生。”
“——发生这样的事,是朕这个做儿子的,没有维护好先皇定下的规矩。”
“便借今日朝议,将此事也议出个章程来吧。”
见刘胜提及这件不痛不痒的事,本就因科举而满怀欣喜的公卿百官,自是面色轻松地看向了左右。
同身旁人眼神交换过意见,又在无言之中达成默契,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望向了公卿班列的奉常:南皮侯窦彭祖。
——这件事,关乎礼法、礼制,理论上该由奉常负责;
至于实际上,像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朝中公卿,也很乐意给太皇太后的族亲一个面子······
“太常南皮侯臣彭祖,谨奏陛下。”
“按照先孝景皇帝年间,对朝中公卿、诸侯官吏职务名称做出的更改,与往时,有以下不同。”
“——朝中公卿,三公不变;”
“九卿之中,内史、少府、廷尉、太仆、卫尉、宗正,郎中令皆不变。”
“更奉常为太常;更典客为典属国。”
“——诸侯官吏,更国相为相,更中尉为尉;”
“罢黜诸侯国御史中丞一职,并由之剥夺诸侯王自主任命千石以上官员的权力。”
“——地方郡县,改郡守为太守,改郡尉为都尉;”
“相较于郡守,太守不再具备对郡兵的任何过问权;相较于郡尉,都尉也不再具备对本郡中,除军务外任何事的过问劝。”
“郡都尉,完全比照军中将官的‘都尉’一职,只为武职,而不问内治。”
“但由于边关常年不宁,先孝景皇帝特有令:陇右、北地、雁门、云中三郡仍用郡守,并允许拥有第二部、第三部都尉······”
一板一眼的将先帝年间,有关官职名称的变更悉数道出,又仔细回忆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遗漏,窦彭祖便躬身一拜,旋即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在御榻之上,刘胜只含笑微一点头,便也轻松写意的望向殿内众人。
“诸公以为如何?”
“朕是否需要奏请太后,特颁诏书一纸,以规范朝堂公卿、诸侯官吏、郡县主官的名臣?”
半带笑意的一语,只引得殿内响起一阵和善的轻笑声,气氛也莫名轻松了下来。
不多时,公卿百官派出三五个代表,你一言、无一语,你客气一声、我客套一句,便将此事也给定了下来。
——自即日起,长安朝堂将严格按照先帝年间的改动,称呼南皮侯窦彭祖为太常、平曲侯公孙昆邪为典属国。
至于诸侯藩王,则各发去一封非正式文件,委婉提醒诸侯王遵守先帝的规定,规范国中官员的官职称呼。
最后,既然提到了‘朝中公卿’四个字,那一个已经耽搁很久的问题,自也就被聪明人摆上了台面。
——御史大夫、少府二职,自北地守晁错外放、桃侯刘舍官拜丞相时起,便一直闲置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