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万物俱静，整片草原还没有从黑夜的寂静中醒过来，残星还闪着光，摇摇欲坠。

叶红衣盘坐在塔楼上，闭目凝神，她没穿甲，也没带剑，身上还是那一套红衫红裙。叶红衣在晨风中缓缓吐息，风很轻，她的吐息也很轻，似乎和风流融为了一体，风一直没停，她的气息也一直不断，好像她身体里的气就跟着无源的风一样，无穷无尽。

整整一刻钟，这一阵轻风才停落，叶红衣沉沉的吐出一口气，结束了一天之初的调息练习。

“这就是静月之气吗？”有人在叶红衣的背后说。

叶红衣警觉的回头，练习调息的时候往往是她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况且再加上这样安静的环境，她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到了她的背后。

晋风背手站在叶红衣的身后，目光却不在叶红衣的身上。

“是。”叶红衣承认了，这种调息技巧是扶衣教会她的，也是扶衣的剑术基础之一，利用特殊的吐息技巧，达到不间断的吐气换气，在保证体内气息充盈的同时，又不至于因为换气的问题造成气息的剧烈波动而影响出剑的效果，所以叶红衣的每一剑看上去都那么平静，极稳，极深，又及其连贯，不会像常人那样一战之后就会出现明显的间隙。

“不愧是扶衣选中的学生，天资聪颖，还一直努力着。”晋风赞叹道。

“老师说，一个人天生会有所差距，虽然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但绝大部分是可以通过后天努力追上的，天资再好也只不过是比别人早走一步，别人虽然现在在爬，但还是有一天会走的，会跑的。不想被别人追上的话，那就不要停下来。”叶红衣淡淡的道。

“这世间，其实就是人和人的比斗，虽然很多人都看不见，但输的那些人，永远是落在后面的。”晋风走到了塔台边缘，看向下面的练武场。

空荡荡的练武场上只有一个人，晋云扛着他的枪，身上绑着负重，正在做晨练，他没出声，如果不仔细的话，的确很难注意到练武场上还有一个人。

叶红衣也站起来走到了塔台的边缘，距离她和晋云那个夜晚的交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叶红衣是知道晋云每天几乎和她同一时间晨练的，晋云却不知道叶红衣也在附近。随着和风狼团战约的临近，晋云每天晨练的时间也延长了很多，叶红衣每天练习完调息之后，会待在塔台上看晋云一会儿，叶红衣一开始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花上一点时间待到晋云先离开，但时间一久，慢慢就懂了。

看到那个人也在努力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也微微一动，不管他知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你会觉得有人在陪伴着你，一起努力。

不论两个人的目的是否相同，但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就你们两个人。

“晋大将军，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叶红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关于晋云的？”晋风像是意料到了。

“嗯！”叶红衣没否认，“晋云他说，他杀过人，小的时候。你知道这件事吗？”

晋风沉默了，他远远的看着晋云，铁硬的眼神裂开来，泄出了几分哀伤。叶红衣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晋风的回答，于是扭头去看晋风，然后愣了一下。她来血阳关已经有段时间了，晋风给她的印象就和她来之前想象的一样，凌厉刚硬，像极了一群凶狼中的那头咆哮起来就能够威慑草原的狼王。

可现在，叶红衣看到的竟然是一头老狼，一头有些疲倦的老狼。

“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是不想再提的事情，晋大将军不必勉强。”叶红衣道。

“那是他十二岁时候的事情了，他跟着他母亲从江南那边来血阳关，途中他们失踪了，后来，他一个人来了血阳关，豹云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站在城门下，他母亲却没有来。”晋风缓缓道。

叶红衣眼帘微低，她心里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和他母亲在赤北走廊上遭遇了马匪，他们所在的旅队被冲散了，见过他们母子的人说，马匪冲散旅队的时候，晋云年幼落在了后面，马匪要杀他的时候，他母亲挡下了那一刀。”晋风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轻了。

“后面的事，就有不同的说法了，有人说，晋云他杀了所有的马匪，也有人说，杀晋云母亲的就是那队马匪的头领，晋云杀了他，剩下的马匪都吓跑了。”晋风沉声道，“能够肯定的是，晋云那时候是杀了一些马匪，然后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来了血阳关，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穿过那千里的赤北走廊的，豹云骑把晋云带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就像是街边的乞讨人，可眼神却冷得让人害怕。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了，我和晋云，隔了一个世界。”

“这是晋云和您关系这么差的原因？”叶红衣道。

“算是直接原因。”晋风叹息了一声，“他出生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江南，我也从没有回去看他过，他经历过什么，他是怎样长大的，我都不知道。”

“或许。”晋风顿了很久，“在他的心里，他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叶红衣看着练武场上一个人的晋云，想着小时候的晋云，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叶红衣能够理解那样的心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是一样的。

“那您又为什么不回去一次？”叶红衣问道。

“回去？”晋风脸上多了一抹苦色，“这雄关另一面的草原上，可是一群藏着獠牙的狼，如果我回去了，会有多少人回不去。大淩皇室当中，能守这雄关的，有几个？”

“朔气寒拓十万甲，不见长弓射天狼。”晋风幽幽的感叹。

叶红衣也沉默了。

晋风说的这句诗她也知道，二十多年前，八千铁浮屠越过十风草原南下，驻守血阳关的十万北威卫未开一弓，尽数南撤到赤河以南的赤阳城，致使千里走廊兵不血刃，落入牧族之手。

后有传言，十万北威卫南撤是天都城中数位重臣力劝惠帝不要与强大的牧族开战，十万北威卫主力需保留实力戒备北方的青王和玄王的大军。可笑的是，当时的牧族已经陷入了部落分裂的战争当中，八千铁浮屠，是大狼王最后的可用之兵。

大史官上官鸿听闻此事，于朝堂之上疾呼此诗三次，撞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