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从晋云的脸颊边滚落,风已经小了,可晋云觉得这风冰冷的让人害怕。那一瞬间,晋云只觉得有一片来自雪原深处的极寒封冻了自己,时间在极寒当中都仿佛有短暂的停顿。
他其实没有看清楚什么,甚至没有看清叶红衣出剑的方式和轨迹,叶红衣踏出了第一步,那一片宁静的月湖就被惊开了,涟漪滚滚,化成了怒涛,在叶红衣身影消失的时候,晋云只看见了红色的光斩开了龙甲,斩裂的银龙,银龙踩着月光狂啸而出,可那红色的光连月光都斩开了。
风声,啸声,呼吸声,都在这一剑的斩击下消失了,好像这一剑所经之处,便是一片无声的领域。
晋云剧烈的喘息了几口,他还活着,红色的光穿过了他的身体,可他却毫发无伤,虽然他什么都没能看清,但他确信,那剑势真的有从身边擦过的,那种死亡边缘的味道,晋云在面对额都的时候,也同样嗅到过。
“这就是,斩月吗!”晋云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虽然面对过额都那样的霸刀,可是再次直面这样几乎同等境界的剑术的时候,晋云还是被震惊到了。
“斩月只是世人的叫法,说到底,只是一种剑术而已。”叶红衣淡淡的道,她也没有回头,右手的古剑还在低声颤鸣着。她斩开了银龙,但银龙对她的剑仍然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若不是她的剑比晋云的枪要强韧许多,那样的斩击,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两把武器同时碎裂的结果。
“为什么没杀我?”晋云的心境逐渐平稳了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回头,背对背站着。
“那你为什么刺偏了?”叶红衣反问道,她红衫的左肩已经裂开了,一道伤口清晰可见,血迹把那一片的红衫染成了秋枫的颜色。她的确斩裂了枪锋,可余下的枪身所带的余劲依然刺伤了她的左肩。
晋云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最后的时候想起了白叔的话,也许白叔说的对,我们两个不是死敌,即使是全力以赴,也没必要非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样啊!”叶红衣道。
“你呢?为什么没杀我?”晋云问道,以叶红衣的剑术,这一剑之下,若是叶红衣真的有杀心,他绝无存活的可能。
叶红衣缓缓抬起右手的古剑,剑身对着自己,上面映着她自己戴面具的小脸,“这剑术,本就不是用来杀人的,我很想杀你,但我做不到,想杀一个人和真正去杀一个人,差别太大了。老师以前跟我说,‘杀一个人,有时可以很简单很简单,有时会很难很难’。”
“下不了手吗?”晋云大概明白了。
“也许吧,跟老师学习了那么久,以为自己能够很坦然很平静的去面对很多东西了,可让我去杀一个人,现在真的很难做到呢。”叶红衣的声音一改之前的冷淡,听起来忽然有些温柔。
晋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头仰望星海,目光渐远,“可我杀过人。”
叶红衣愣了一下,她回过身来看向晋云,只看到晋云的背影,可那背影却没了之前的锐气,忽然变得落寞,叶红衣原以为晋云是一面铁墙,冷硬如堡垒,坚不可动,可现在,这面铁墙裂开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少年。
“小的时候,我杀过人。”晋云不知道为什么,又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叶红衣很想去看看晋云的正脸,她意识到这个少年并不像自己一直所想的那样,他藏着很多东西,自己藏着,自己看着,自己忍着。
叶红衣忽然很想知道晋云真正的样子,可是晋云再说那句话的时候,虽然是很残酷的话,他说的时候却像是一个小孩子害怕黑夜中的鬼魔那样。
“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直醒不过来的噩梦,你看着自己的手,上面都是血,你的身上都是血,不知道是你的,还是你杀的那个人的。”晋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叶红衣说。
叶红衣张了张小嘴,她想叫一下晋云,可她看着晋云缓缓抬起双手,低头看着,就好像真的陷进了噩梦里一样,晋云的名字都到了嘴边,还是僵住了。
叶红衣再次抬起自己的剑,剑身上映着戴面具的小脸,可在她的眼里,那面具已经消失了,露出了里面女孩的脸。
一个是铁墙,一个是面具,里面都藏着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我没杀过人,不知道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的是,如果我真的杀了一个人,一定有一个足够让我杀死那个人的理由。”叶红衣对着晋云的背影认真的道,“我想你也一样。”
晋云回头来看了一眼叶红衣,迷离的目光逐渐有了焦点。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敢去杀他,为什么杀了他之后却害怕了。”叶红衣凝视着晋云的眼睛,目光渐渐锋利起来。
是啊,为什么要害怕?晋云开始在心里问自己。这些事他没跟其他人说过,就连白叔都没说过,可能是年纪相近的问题,晋云才无意识的说了这件埋在心里深处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抗的太久,就忘记了扔掉了这个包袱,于是就一直默认着扛着这个包袱一直前行。
“我小的时候,也有人说我的坏话,我让人把他绑到了没人的地方,自己打了他一顿,他是一位重臣的侄子,但我就是告诉他是我打的,如果他不服,就来找我。”叶红衣道。
晋云愣了一下,叶红衣的这做法确实让他有些意外,这是要怎样的家风才能养出这样的王女来?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小的时候如果有人说他坏话或是来找他麻烦,他不也是直接打一架解决问题的吗?
每一种恩怨都有每一种的解决方式,既然选择了那么做,就没有再去后悔再去胡思乱想的道理。
一直堵在心里的那扇门被叶红衣猝不及防的推开了,晋云忽然道,“谢谢。”
叶红衣愣了一下。
“谢谢。”晋云又重复了一次。
这一下反倒是叶红衣愣住了,明明半刻之前,两个人还是枪剑相对,不死不休,几句话下来,反倒有种成了朋友的错觉。
这样的朋友怎么感觉来的这么突然。叶红衣脑海里忽然想起那句“不打不相识”的古话来。
“来吧!”晋云一身轻松的走去不远的地方拿回了自己那把被削掉了锋的枪,指向叶红衣,“刚刚没有分出胜负,我们再比一场。”
“不用了。”叶红衣却没理晋云,走去了她的白马,翻身上马,把双剑挂在了马鞍上,拉住缰绳,看着晋云,缓缓道,“我们已经比过了,是个平手。”
晋云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叶红衣调转马头,返回了豹云骑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