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不妥了?”
“你再瞧瞧。”边说边拿折扇指着数, 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四, 别人绣龙皆为五爪,怎的到你这儿竟差了数目?”眸中全是捉弄的笑意。
我原本只是为岔开话题,当下被指出这么一茬来, 自己也愣了愣,脸一热嗤地笑了。
夏沐见我笑了自然高兴, 仿佛这些日子的阴霾已尽数消散,也浑忘了追问我杨妃的事。
不过, 更让他高兴的事还在后头。
这日午后去颐宁宫请安, 刚转过墙角,却见宸妃的贴身婢女宝娥兴头头从里头出来。
我下意识按着明慧的手往后掩了掩。
“怎的是她?”
明慧满目惊诧,别说她吃惊, 我心下也震动。
太后素来不喜宸妃, 宝娥是冯若兰心腹,如今倒乘着众人午后歇息的空当, 特特来了颐宁宫, 且那一脸的喜色是掩也掩不住的。
心有疑惑的同时,直觉不会有好事。
果然这预感不错。
进殿去时,太后正半躺半靠在榻上,因久病初愈,脸色倒也滋润, 只脸上瞧不出喜怒,就闭目任由竹息为她捶腿,片刻后睁眼望向我, 道:“冯氏有了两个月身孕,皇帝多半要进她位份,你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冯若兰…怀孕了?
这消息无异于晴空一声雷,震得我背脊骨一阵阵地颤,面上依旧装得平静:“这是天大的喜事,皇上要进她位份也正常。”
太后不置可否:“嗯--只一样,不可越过祖制去。这话得空你要提点着些皇帝,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我忙应是。
然而太后这么无缘无故一句,没来由让我感到惊心。
不过这还是其次,因为只冯若兰怀孕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我心中惊涛骇浪般起伏不定了。
这样烈火烹油般的隆宠下,我根本无法想象,倘若再让夏沐知冯若兰有了身孕,会兴成何种样子?重华宫这潭早已暗潮汹涌的水,又会因为她这一胎,掀起怎样的风浪?他日冯氏若生下一儿半女,我跟腹中这个孩子,可还有好日子过?
自然不会有!
她早已视我如鲠喉之骨,哪能轻易放过我?而我,自然也不能轻易饶了她!
巧馨的仇,我总记在心里,片刻不忘!
从太后处请安回来,将此事跟净雯说了。
净雯眉心微微一动,道:“这么大的喜事,冯氏不差人先告知皇上,倒先去了颐宁宫,娘娘不觉得奇怪?”
我乍闻下也惊了惊,心头有怪异的不安一点点泛上来。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太后素来不喜冯若兰,冯若兰此举,未必没有讨好颐宁宫的意思。且她在夏沐跟前一贯得脸,如何肯在太后跟前落了人后?
净雯将我眉眼间的辗转看在眼里,垂眸恭顺道:“奴婢失言。”
我释然笑笑:“你也是为我着想。”然而想起冯若兰这一胎,一颗心到底还是沉了下去,看一眼明慧:“让方合去打听下,皇上如今可收到消息了?是个什么反应?”
方合带回来的消息恰如我预料的那般,夏沐收到消息后格外高兴,当下就带了人巴巴赶去了虞宸宫,晚上自然是要留宿的。
明慧觑一眼我的神色,一点不忍一点担忧:“小姐别怕,皇上这也是在兴头上。”
我嗤地一声从鼻端笑出声来:“我没有害怕,你也不用怕。”看净雯:“她未怀孕时,气势已如日中天,眼下有了孩子,皇上必定更加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吩咐下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往后无论谁来门前作势,咱们都一概不理。”
“娘娘虑得是。”
明慧早已蓄了一肚子气,啐道:“她如今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皇上哪里舍得教她受半点委屈?便是旁人淹死在苦水里,如何能教她冯氏溅到一滴苦水?狐媚东西!”
是啊,别人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便是人命也无所谓罢。
想起巧馨,我的一颗心如同被搓揉般,然而却不能失了心气!
连我都倒下了,身边人该怎么办?
净雯淡淡道:“冯氏在宫中一枝独秀多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谁也料不到她这会儿能有消息。其实皇上早盼着她能珠胎暗结,如今有了消息,格外高兴些倒也正常。然而娘娘如今怀的亦是凤子凤孙,实在不必自乱阵脚。”说完微微掀起眼睑看我一眼,复又垂眸,道:“不过冯氏这一胎,的确金贵。”
这一句意味深长,我也听得明白。
如今有了冯若兰这一胎,即便我腹中这个才是嫡子嫡孙,可明眼人都瞧得真真的,哪个才是夏沐的心头肉眼珠?冯若兰盛宠在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便是街头无知小儿都知道冯氏一门荣宠无极,更何况宫里头这些个人精?
明慧生怕我胡思乱想,忙道:“娘娘别怕,再不济,咱们总还有太后倚傍。”
她一提我倒想了起来,太后先前那样嘱咐我,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回宫前就曾听闻夏沐有进封冯氏的意思,如今她有了身孕,进位份再顺理成章不过。然而冯光培在前堂刚惹了嫌隙不久,冯若兰就有了身孕,为宽她心思,冯光培的丞相位,只怕也不容易动摇。
多想无益,于是问明慧:“眼下六宫怕是都知晓了罢?”
明慧冷笑:“皇上兴头头去了虞宸宫,只怕等不到今晚,阖宫里头早炸了锅似地喧腾起来了。想来杨妃这会儿也收到消息了,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
我不免感慨:“是啊,同样有子,皇上这回当真厚此薄彼了。且看着罢,明日必定更热闹。”
这一个可是夏沐心心念念盼着的宝贝,如何能不上心?肯定会有一番热闹的。
自然,越热闹越好,我乐见其成。
当下再不多说,只静静想心思。
翌日一早,夏沐晓谕六宫,进宸妃冯氏为宸贵妃,位列四妃之首,掌贵妃宝印,并于七月初七行册封礼。贵妃位列四妃之首,于四妃中独存封号,尊贵只在皇后、皇贵妃之下。冯氏能一跃而居此位,安知生子后会不会再进位份?
而再进位份,就只能是皇贵妃了。
皇贵妃,距离皇后宝座只半步之遥。冯若兰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何况还是在七月初七受封,夏沐待她,当真情深似海了。
我在那欢庆的铜锣声中静静磨墨:“杨妃什么反应?”
方合站在角落里,静静道:“气得不轻,然而也没发作。”
明慧一壁往小翁里添沉香水一壁冷笑:“她是什么身份?祖上享几世功勋,愣被个破落户抢去了风光,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
“她确实有几分傲气,然而既然能忍着不发作,必定有更深一重心思在。”
明慧垂眸笑得了然:“那咱们就等着她的好戏罢。”
果然不出我所料,三天后的那个清晨,夏沐下朝后来看我时,明显带了怒气。
我示意一众人出去,亲自捧了茶盏到他手边:“皇上今天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冷哼:“朕是懒惰看他们那副嘴脸!”
我在他身旁坐下,托着腰挪了挪,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他虽在生气,然而见我在挪腰,也立马过来扶我了。
我抱歉地冲他笑笑:“劳烦皇上。”
“小心些,如今可不必从前。”
“知道。皇上前些日子念叨得还少么?”
“你啊…别再吓唬朕就是。”
我温婉笑笑,欠一欠身:“臣妾必定谨记夫子教诲,再不敢乱来。”
他撑不住笑:“真是孩子气。”一壁说一壁喝了口茶水解渴。
我见他目中戾气消去不少,点点他微皱的眉心:“哪里是臣妾孩子气,明明是皇上自己老成持重。”
“说到老。倚老卖老,沆瀣一气,可不是他们惯常的嘴脸么?”
说完冷哼一声,似乎犹有怒气难消。
我不多问,只拿了个柑桔在手里剥,剥好递一瓣给他。
他却只两手垫在脑后靠榻上不动:“你来喂朕。”
我只好照办,递一瓣橘子到他嘴边,他吃吃一笑吃了,仿佛是觉得甜,又吃了枚,方道:“还是这样跟你待着说话最舒心。”
“心安则身安,身安则不容易受外事滋扰。皇上是让他们吵得闹心了?”
他摇头:“能吵得起来倒好。如今是一团和气。”
我故作不知,只莞尔笑:“一团和气不好么?如此才证明皇上驭下有术,君行臣效啊。换了哪一朝哪一代的君王,都是要羡慕的,偏偏皇上还这样抱怨不止。”
他也笑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眸中寒气渐渐聚得浓烈,手指轻轻绕着我散落在下的一缕鬓发,似乎在想什么心思:“倒也不是抱怨,只是常此下去终究不成个样子。”喝一口茶:“清清,你主意多,你来替朕想个法子。”
我想也不想就摇头:“臣妾无知,哪里有什么张良计过墙梯呢?即便皇上有意抬举,臣妾知道的那些,也不过是妇人一点小聪明罢了。”
他只宽和地笑:“安知你的那些小心思不能帮到朕?朕问你,倘若有此二人,从前视对方只若仇敌,如今却恩爱和气,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