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崔佛的日子难过,首先就要知道为什么他会难过。这个世界上想要人见人爱就是不可能的,无论你用尽什么方法都不可能,不管你是靠极尽的虚伪还是完全的良善都不行,总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讨厌你,最常见的就是崔佛遇到的妒忌。名满天下的人往往也是谤言随身,这一点古往今来屡见不鲜,这个规则的适用程度已经不仅限于这个世界了——此前说过迦勒对于幻力的由来是因为非我们这个世界所能解释的因素,而那个带来这番因素的人在滞留迦勒的时候也同样带来了一些他们那里留有的——史料上记载他是口口声声诉说给迦勒人听的,想必可以称之为“历史”吧。
在他流传给迦勒的故事里,提到了两个人,名字十分奇怪,不过各地风俗不同,名字只是代号而已:先说这第一个人,据说名叫“姬旦”,是当时的一个大功臣,由于功劳太大、地位太高,再加上他们那里的国王当时年幼,所以就开始摄政一共七年,此人忠心耿耿且是典型的正面模范人物,按理说是应该举国上下都一致认可的人,但就是这样在他们的世界里如此伟大的人,却因为摄政的时候权力较大引起他人的嫉妒,于是流言四起,今天谁谁说他有野心造反,明天谁谁说他要篡国,反正就没了个消停,搞得这位正面人物整日惶惶不可终日;这作为对比的第二个人名字史书上没有记载,但说他的字号——可能类似于我们这里的尊称或者他称之类的东西——叫“巨君”,是他所属王国的外戚,此人最后阴谋反叛,但是为了笼络人心尽然能礼贤下士、谦恭俭让,演戏的功夫不可谓是不到家。
虽然具体怎么个伟大和虚伪我们是不得而知的,但参照一下我们这里历来的人物,其实可想而知,无非就是那些东西罢了。不过那个人留下了一句特别经典的话,足以说明崔佛目前的处境:姬旦恐惧流言日,巨君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身即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要说崔佛是忠臣那是胡说,但要说他是佞臣却也是冤枉,父母大仇得报,剩下的事情无非就是好好安身度日,要是有机会高升自然是好事,但要是没那机会,起码不能搞到身死那一步。
说到底,大家出来混,第一步先是为了讨生活。
崔佛的一大主要敌人是一群官,一群权重位轻的官,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就是四处监视找茬,由于监视是其主职,所以称之为“监官”。这个创制是更吉斯?坎借鉴了当时其他诸国而设立的,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必然的制度——就当时泽兰缇亚大陆而言,当然也能沿用至今,都是国王制,权力高度集中,要么就是国王喜欢管事大权在握,要么就是国王不喜欢管事下面人大权在握,总而言之都是上层大权在握。要是遇上个把精明的也就算了,比如魔龙,虽然阴险狡诈但也颇会治国,所以国王上下的风气还是比较好的,子民们生活得不说多么幸福,起码还是过得去。但这样的国王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其他诸多没有这些本事的国王就麻烦了,治不了腐败就缓和不了矛盾,不能有效控制权力的滥用,就必然伤害到那些没有权力的人。
更吉斯·坎作为一代英主,虽然没有魔龙那样自幼博学多识,但也同样善于思考,面对这样的困境自然知道要使用监察制度。但他在思考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问题:监察之监察。大家都是做官干事,人情场上还是要过得去的,这年头不当官的都讲究个情面,何况当官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那么些人,按规矩来是好事,但这是好在王国,又不是好在个人,真把人往死里干,也不过就是“忠于职守”,说起来不过是分内事,有什么意思?虽然认认真真也能升迁,但那总是没有“特别关照”来得快,等到正常方式上去了,估计年纪也到与世无争了,实在是没有意义。
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他们几个一派,我们几个一帮,有理没理不重要,是对是错不在乎,你动了我们的利益,那就是对我们的挑衅,那就要死磕到底——整一个人,得罪上下一群人,谁愿意做这事?
当然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毫无成本。
就算我监察不力,也不需要付出什么,还能收点好处,这生意怎么不能干?人做事,除了个别几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愿意无条件付出之外,大部分人都是要考虑成本与回报的。比方说婚姻,为什么我妈当年找我爸要大半婚礼、大买房子,还不是为了衡量一下财力,真穷的话连借都借不到,这样的人我妈嫁过去干嘛?为了真爱吃一辈子土?
考虑成本是人行事的必然前提,只不过这种前提不需要专门思考。
所以更吉斯·坎设立了密探制度,不过这个制度他并没有沿用到其子,因为密探制度需要一个强大有力的领袖,如果镇不住的话就会演变成凌驾于于司法的特权机构,进而破坏王国律法,所以晚年的更吉斯·坎主动解散了庞大的密探制度,转而谋求一种合理合法且不会破坏律法制度的新方式。这就是“监官”的诞生由来,他们是合法公开的监察者,相比较于专管行政风气的普通监察机构,他们可以监察所有官员,但他们没有真正的行政处罚权,对于官员的一切不良行为都可以公开在御前会议上痛斥,其实换句话来说就是公开说给国王听,而且行为受国王保护——如果在监官的监察后收到相关处分,首先审查要处分监官的相关人等是否有派系,是否与被其痛斥的人有关联,无论是朋友、师生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有一点关联,则直接定性为“公报私仇”,监官免罪。
位轻没关系,权重啊,还有这样的保护,就是针对监察官员们徇私舞弊的最好办法。
永远都需要制造出异类,以此来对付蛇鼠一窝的人。
崔佛遇见的麻烦就是这帮监官,人家骂你还不能还手。不过聪明人不会被麻烦憋死,崔佛尽管受到的弹劾多,但真正要命的指控没有几个——监官也不是蠢货,崔佛所行之事都是在更吉斯·坎授意下的,要是骂过了头,就会犯忌讳,差不多就行了。
官场也好,什么场也罢,只要有人情的地方,就讲究个忌讳,犯错是小事,人非圣贤,但犯了忌讳,事情就不简单了。
不过监官们知道什么叫曲线行事,倒也不骂更吉斯·坎叫崔佛干的事情,就说崔佛“功不配位,德不配尊”,这样的指控理由自然是好找的,比如说崔佛替更吉斯·坎干的事情都是私底下干的,不像奥列格一样都是场面上的功绩,真要回应这样的指控还真说不出口——当然,非要说自己是开国功臣倒也可以,关键是除了自己暗中联系更吉斯·坎之外,要说别的什么也是没有。
何况自己所谓的联系,也是为了私心,这是不能说的。
于是指控纷至沓来,且不说新君开会的时候那帮监官口水横飞,整个殿堂之上就是崔佛这不行、崔佛那不行的,就说不开会的时候也是上书纷纷,差不多把崔佛埋了还能折几堆烧纸出来。
一时间,崔佛连出门都不敢,更别说进宫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