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吉斯·坎借崔佛的理由除掉了旧部，不过并没有他所担心的王国动荡，事实上根本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澜，首先是道义上占据绝对绝对优势，大部分人是支持的；其次是事情做得过于绝，连人带家一并收监下狱，不是公开处死就是暗地里在监狱解决，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这把斩草除根可谓是到底了。

有些事情虽然残忍，但成大事者要远观未来，历史上一个孤儿能含恨起兵就靠着身边朋友十几个人打天下的也不少见，虽然说实力是绝对的，但实力的变化却是相对的，一大家或许能独大，但绝不可能永远独大，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仁慈收拢，而是防患于未然。

你知道别人的笑脸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口蜜腹剑，不是妄言啊！

处理完这一切，迦勒也就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稳固了，外敌都成了盟友，真心假意无所谓，反正拉拢一个、干挺一个起码能保几十年的安稳；内患也消除了，这帮旧部被洗清得彻底干净，别说什么翻身，就连子女就没了，害怕以后冤魂索命不成？

那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人力不能解决的东西就寄希望于神怪，这就是弱者最典型的象征——人不能履行正义，就说天道慢慢来，是可以慢慢来，只不过等它来了，你早就没了。

更吉斯·坎也已经老了，老并不是一定只说年龄，还有心力劳损，不过开国的人往往都是如此，所谓“呕心沥血”不是一句空话。此时的他也不过六十的年岁，但白发和皱纹已经很像是七八十岁的人了，史书有载“王倾心国事，朝夕天地无不在其虑中，长久为国，大损精神，白丝覆首，龙纹盖面，臣民见之，无不动容”，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为不如自己的儿子把下一任的工作做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从来肥田出瘪稻。

这个工作的主要问题不是辅政，奥列格才不过壮年，就算自己没了他也能活上许久，所以政令行使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怎么处理崔佛，此时才是他心头之题。

作为一个老混子，作为一个刀山火海过来的勇者，作为一个历经勾心斗角却依然能涉险过关的老阴谋家，更吉斯·坎想要罩得住崔佛那不是难事，别看崔佛又是演戏又是种种花招的，那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小儿科，可是自己的这个儿子一看就不行，万一留了崔佛，后面难免有事端。

那，就先下手为强把他除掉？

当然这样的方法是能用的，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一来崔佛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在自己还没开国之前之前就和自己是统一战线的，不管是开国还是后来的治世都有他的功绩，这一点和前一点都是众所周知的，况且崔佛素来没有什么劣迹，要是强行杀掉，岂不让下属“百官震骇”？到时候人人自危，最后还是损了国体。

当然，写到这里我能猜到有些脑子发混的人会怎么干——没罪？诬陷一个呗！下面人还敢乱说不成？什么功劳，我健忘！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叫崔佛的人，他要么应该消失，要么已经消失。

有这样思维模式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做一个领袖的，彻头彻尾的阴谋论和愚蠢。

治国这种事，之所以有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其实治国考量的东西和学习专门的技术完全不同。王国大事虽然繁多，但就像一个家族一样，总不可能族长把所有的事情都包干了，肯定是具体事项具体的人负责，领导的艺术主要在于选人用人和大政方针。大政方针就不用多说了，毕竟没有航向船也没办法开，但人事要是出了大问题，这船也开不了。由此可见，治国有一半的本事就在人事管理上，国王的确有最高权威，但这样的权威是来源于别人的认可，最典型的就是更吉斯·坎本人，出身低微，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天命可言？还不是自己把握周旋得好？所以他的王位由来就很能说明权力的本质。

但是不用我多说，大家也能猜到，但凡是抱有抱有此前那种想法的人，他们尽管也认同权力的来源是人民承认，但他们绝对会说出另一个重要因素——绝对的暴力。当然我不能否认这个因素，不过这个因素就像用药一样，差不多还可以，用过了就要治死人了。

我们细细分析历史就会发现，不过是治国还是带兵，又或者是其它需要组织人力的事项，暴力以及其相关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民谚有言“义不行贾，慈不带兵”。不过这里的暴力之所以大家都承认，只是因为它的作用是为了维持秩序。国无法度必乱，军无法度必败，仅此而已。可是如果对待崔佛也用这样的手段，那就会种下隐患，而且是将来必定动摇王国根基的隐患。

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这样使用暴力，就不是为了法度，而是为了私心。暴力只是一种工具，能够把一些事情彻底执行的工具，但一件事情的做与不做背后都有含义，只不过国王的位置上肯定比平头子民更有意义，所以自古以来的佞臣啥都不干，但唯独揣摩国王意图是必定要干的——平时不说话也见不着面，这怎么揣摩？但没关系，你国王总要做事情吧？这些事情背后必然都隐含着国王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意图或感情倾向，这不就是线索么！

所以“国王一步，皆关民命”，诚非妄言。

倘若在这里杀了崔佛，行不行？肯定行！你国王想杀人，我们谁还敢拦着你不成？杀不就杀呗，反正又不是杀我！

但下属百官的想法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后面还有。

这崔佛平素为人正派，起码不见贪污受贿什么的，也没有恶行，你说忠臣算不算我们不知道，起码是个孝子，国王此前也得到他大力帮助，现在到过头来就杀人，这也太寒我们的心了。虽然说栽赃罪名是容易的事情，但那也就是骗骗下面啥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明真相的普通人，咱们都是官场混出来的，谁还不知道那点门道？管你什么理由，一看就是栽赃！今天连这么个大功臣都能说杀就杀，那我们岂不是要人人自危才行？谁知道明天国王发神经了也给我们来个罪名除掉？毕竟崔佛啥缺点都没有，啥劣迹都没有，你都下的了手，何况我们这些不那么清白的呢？

这样的想法必然导致两个发展方向——首先就是官员集体不作为，也不敢作为，没事你都敢杀，那要是办错了岂不是满门屠戮？简直就是一个暴君所为！所以下面人的工作重心就直接变成了“如何讨好国王，去当一个优秀的佞臣”。当然也有个别不开窍的人必定会公开上书此事，为崔佛抗辩，这样的话尽管不是佞臣，但比佞臣的危害还大。

佞臣多，充其量就是加速王国腐化，不过腐化这种事要想导致灭国，起码也得一百年的时间往后，尤其是迦勒这样的大国，还能撑得住，起码自己死了两代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抗辩就麻烦了，别人振振有词，而且所说之言上至国王下至百官子民都知道是真的，国王怎么说？再来抓住全杀了？那可就真要撕破脸了，暴力在自己手中是不假，但那些执行暴力的人都是有家的，到时候还能不能听你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国王对下属都是如此残暴，还指望还指望下属对国王能不离心离德？

别忘了我们此前讨论过，国王的权力真正来源是什么。

而且新国初立就这样做，那和旧朝有什么区别？自己还倡导法度、孝义，如今国王先败法度，再杀孝子，那不就是说王国说的都是胡话，此必大失信义于全国，后面的日子也就别想过好了。

所以由此可见，所谓“仁政”治国，很多时候不是国王真的仁慈，而是为了长治久安，为了安定团结，除此之外别无他途。更吉斯·坎虽然不如我博学，但他见识阅历远远比我广博，王国也好，商行也罢，或者最下层就是混过的地痞流氓之间，怎么样才能兴起，怎么样一定灭亡还是心里有数的。

一个不够意思的国王，也别指望下属人民能对他多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