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威瑟姆的王国使者，我的文牒将亲自由国王签字印章，这样的外交礼节虽然繁琐，但那帮上流社会的下流胚子们就喜欢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证明没有教养的人更追求在外的所谓“教养”。
于是，在官方招待者的引见下，我终于步入了布瑞乌的王宫之前。
布瑞乌的王宫的确是让我眼前一亮，他们的宫殿都是战舰拖到陆地上之后改造出来的，上面装点着各样的珠宝，虽然我对这些东西的研究不深，但从它们在日光之下耀眼夺目的光芒就可以看出，肯定价值连城。
“请问一下，船中央的那一块玉石叫什么名字啊？”我的手指向了那块通体红润，但上面广布血丝条纹的巨大玉石。
引见的人望了望我手指的方向，然后一脸骄傲地告诉我：“你说的那一块啊，可是我们王国的国宝呢！那块宝石是迦勒在建交的时候作为国礼赠送给我们的，据说除了迦勒其他地方都没有这样的宝石，他们称其为‘鸡血石’。”
的确，我从没有见过，即使是在索托尼安的王宫中也没有见过。
从舰船王宫底部的舱门进入其中，我随着引见者的步伐来到了舰长室——也就是王宫的正殿，两旁都是手持直刃战刀、身披鲸油皮甲的卫士，中间用骨架制成的椅子之上坐着他们的国王。
我经不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国王说实话让我大跌眼镜，第一眼看上去从气质上就和拉维·拉克维恩还有艾雅托斯差太多了：他的身材如同海盗所必须的一般魁梧，可是他的神态却也和海盗一般凶蛮，头发蓬松疏短就像没怎么打理过一样，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浓厚的络腮胡子遮蔽了半张脸，身披铁甲，背携战刀——他的目光之中我没有看到多少睿智与深邃，倒是凶横与野蛮有些逼人。
“威瑟姆使臣拜见至高的布瑞乌国王陛下！”按照惯例我行跪拜之礼。
“威瑟姆与我国向来密不可分，你此次虽然不是专门出使我国，但毕竟象征国体，所以也要好好招待你一下，文牒的事情自是好说，你不必担心了。”布瑞乌的国王语气虽然和蔼，但说起话来到颇有种兄弟道义的感觉。
就在我准备开口回话之际，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见脑后突然喧哗起来，是卫兵在阻拦一个官员，但是那个官员依然高呼“臣有大事要奏！”
国王的反应倒是没怎么变化，轻轻一挥手便让他进了殿内。
“索尔佳，何事让你如此急切？”国王问道，而我也会意地退到一旁。
“陛下！从迦勒又奔逃过来了一帮难民！他们和之前逃难的人民一起要求我们给予庇护！”
“这件事啊，没那么重要吧，他们不是都闹腾过了很多次么？”
“可是这一次他们闹腾得太厉害了，公然冲撞当地府衙！情况甚是紧急！眼下的冲突已经有死伤了！”
“你可知道旁边这位是谁？”国王的手指向了我。
那个叫索尔佳的大臣望了望我，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是威瑟姆的国使，今天岂不是看了笑话？”
“陛下，笑话不笑话的我不知道，但情况紧急啊，您也不是不知迦勒的难民数量，如此下去只怕事态不妙啊！”
“这······”国王想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国使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今天说要招待你的，结果摊上这样的事情，难民的数量的确不少，万一要是动乱起来也不是小事，还望见谅！”
“陛下，王国如人，岂能没有小疾微恙？虽有此事亦无损国王英明。”再说这话的当口，我的心里却不由得嘲笑起来，看着如此勇武的一个人，却在这样的大事之上把脸面当成首要，真是可笑至极！
以前听人说越没有什么越需要什么，可是国王什么都有，还需要什么呢？
没脸的人才如此要脸吧，眼下可能引起巨大冲突的事情难道不比你所谓的“脸面”更重要么？
王国形象不是我们外人吹嘘出来的，一味的掩饰就不怕见光的那一天么？
当然我也明白，和他这样的人是说不通这种道理的，反正事不关己，我干脆高高挂起算了，奉承他几句过关就好。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不知你有何高见呢？”国王的这个问题把我问蒙住了。
什么？我有何意见？我又不是你们王国的官员，管这么多做甚？
“陛下，外人不扰内事，我只是国使而已，岂能干涉布瑞乌的内政？陛下英明早已是久仰，此番正好让我等外人见识一下，回去之后才好传扬陛下的事迹啊！”我还是一个指导方针，先推辞再说。
“难民之事，不难决断，我心里早有答案，但此事牵连甚广且利益与道德之间纠缠颇多，故而也想听听威瑟姆的高见啊，万一能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也不是不能采纳的么，这还能成为王国外交史上的一段佳话呢。”
国王的微笑之间，我却看见了更为深沉的心计——所谓“听听高见”之类的都是废话，你们王国的事听我什么高见？我要是高见成了，岂不是丢了国王的脸面，显得布瑞乌无人？我要是高见不了，又岂不是丢了威瑟姆的脸？这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就算对方再笨，好歹也干到了国王的位置，不会连此都不懂的。
所以他真正的目的是拉我下水，这件事他根本难以抉择，但是为了王国的脸面，总不能说出来自己没办法吧，所以就拉我下水——你说一个方法，要是好办，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英雄所见果然不差分毫，然后皆大欢喜；我要是说不出来，你看你们威瑟姆都说不出来好办法，魔龙也不过此嘛，我就叫下面人解决，反正好就是自己的英明，坏就是下面人的责任，你魔龙选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我手下的人办得不好似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方法是好，可惜他低估了魔龙选出来的人。
我怎么会吃这一套？既然推辞不了，那也不难办，那就混！
“国王陛下，我赞同您的看法，此事关系甚大，一时之间倘若轻下结论那是十分不尊重的轻率行为，所以陛下不妨召集文武大臣一起商量再下定论。”
“那就召见文武重臣吧！”国王一声令下，一旁的侍卫便匆匆离开，前往唤人。
一会儿的功夫，人便都到来了，不过为首的人很容易便能认出：紧绷着的脸，满身伤痕，虽已年长但锐气肃杀依然让人过目难忘——不用想也知道，此人必是格拉汗。
文武列于两旁，王国让索尔佳在众人面前再次陈述了当前的局势，左右半晌无言。但就在此时，格拉汗挺身而出，行拜礼之后，大声说道：“陛下，此些人一定要杀掉！不然后患无穷！”
“全部杀掉么？未免也太······”国王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虑，“这样干的话不会显得我们太过野蛮了么？”
“野蛮不野蛮并不重要，这些难民和我们的子民相互之间彼此歧视，他们从很多方面都是格格不入的，如果这帮人我们容许进来，国家将来的治安等等必定难以保证，他们现在能干出冲击府衙的事，那要是与我们的人出了矛盾，可想而知也必定会有流血牺牲啊！这样的分歧和矛盾是不可能通过道理去说服的，如果他们能听得见道理，还会有今天的事情么？”
话匣子一开，别人也过来接了。
“臣民政大臣本斯·倭仁有话要说！”一位面色苍老的文臣从一旁站出，敢在格拉汗面前公然反驳的人，想必是个人物，“我以为万万不可杀，一旦杀了且不说史书上会怎么写我们布瑞乌，就说眼下怎么对外交代？我们必定会担上极其恶劣的名声！何况这些难民有什么罪过？如果要处理，把带头的人处理掉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把事态扩大化？”
“如果以后出乱子的话，你民政大臣能担得起么！”格拉汗大叫道。
“王国的脸面难道就可以无视了么！” 本斯·倭仁也毫不畏惧地回呛。
这时，民政大臣身边的文官们见有人干打头阵，也纷纷上前出言帮着本斯·倭仁说话。
“陛下，难民也是人，只要教化到位怎么会出大问题呢？御民之道在于宣化，礼义廉耻教到便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本斯·倭仁趁机进言。
“威瑟姆的国使，你有何见解啊？”国王依然揪着我不放。
此情此景，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大势所在吧，何况这个国王此前的表现虽然不见得多么明显，但重面子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只是要混过关而已，到底谁对谁错与我有何关系？就算格拉汗是对的又如何？支持了他就等于反对了这帮子文臣，到时候要是给我从中作梗，那可是极大的划不来，毕竟我的目标还是迦勒。
当然就我内心而言，我对这些文臣的建议相对还是认同的，只是我觉得观念的差异很难短时间内通过教化改变，何况既然都是难民了，还指望能有什么教化可言？冲突与矛盾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会有多大罢了。
我应该也会选择如此吧，不过我无法保证自己完全是对的，毕竟民谚说得好“人心隔山壑”，很多事情仅仅只是善意毫无用处。
“陛下，此事我觉得两方都有道理，但考虑到将来如果有人要是问我对于此事的看法，假如尽行屠戮的话······”我故作姿态，然后皱紧眉头地说道，“只怕我不好说话呀，公道自在人心嘛。”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不过堂堂王国，岂能没有容人之量？还是安抚下去，让他们先进入我们的地盘安居下来吧，不过要限定一个范围，先看看局势如何发展才好。”王国言道，然后又指了指我，“此事威瑟姆的国使也是很支持的，想来英雄所见是大致相同的吧，那贵国的使者就先暂停一下，在这里以观后效吧，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奇怪了，我有半句话说我很支持么？还有这样拉人下水的？
不过在他的地盘上，这位国王又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主，万一要是表示反对出了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虽说我的身份是国使，肯定不能公然杀害，但这年头，什么“得病自然死亡”、“水土不服离世”也是屡见不鲜，找几个人下点药毒死，然后把尸体扔到海里喂鱼，就说害怕传染病扩散，你能怎么办？
有哪个王国会为了一个使者就悍然发动战争？何况我要是在这被处理了，连个验尸的都没有，还不是全凭他们一张嘴说？
聪明人不吃眼前亏，我还有大志向呢，更要惜身重命。
“既然陛下说了，难道还有拒绝之理么？从命就是。”
在我说完话退到一旁的时候，我发现格拉汗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在那束目光中，我看见了不屑一顾和极度的鄙夷。
当然，远不止这些，但这些最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