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艾雅托斯的语气中有些许的惊讶，眉角微微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张开的口突然紧闭。

一时之间我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按照常识说，现在这个情况不就是亲人相认，然后欢声笑语么？这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实在是让人不解。

显然海烈莫斯和我也具有同样的疑问，只是瞬间之后便又恢复了常态，言道：“尊敬的索托尼安国王陛下，我是比尔利斯王室派来的常驻学者，我受命向贵国学习先进发达的政策与文化，前一批我们王国的使臣已经把我的情况报告给您并获准同意了，想请你安排一下我的位置，我的名字叫海烈莫斯。”

艾雅托斯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然后大声说道：“是啊，我们王室一直都有相互派驻使者和学者的传统，只是此前不知道贵国怎么会有所中断，如今能恢复这样的传统我们自然是十分欢迎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此前有过中断？”

“比尔利斯今年发生了举国悲痛的事情，我们敬爱的王储克里提欧斯殿下因感染疫病而不幸离世，此事牵涉到王国诸多的关系调整还有大服国丧，所以此前几个月便中断了学者的派驻，还望国王陛下多多见谅！”看着艾雅托斯的声音突然变大，海烈莫斯也紧随其后大声地应答，“但眼下这些事情已经过去，我海烈莫斯将作为新的常驻学者在贵国进行考察学习，请国王陛下多多照顾，不胜感激！”

艾雅托斯突然哈哈大笑，然后叫了外面的御卫进来，吩咐几句便离开了，只留下我们在原地。过了一小会一名御卫前来通报我们，说国王陛下在密室有请我们吃饭。

在偌大的宫殿里七转八折之后，我们终于在一尊神树雕像处停了下来。雕像旁站立着两个身披紫色覆面长袍的人，看身形像是女人一般的苗条，只是脸被遮盖的太密着实看不清楚，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怎么看见外面的。

只见他们两位动作一致地把双手按照奇怪的样子作出类似指结印契的动作，最后拇指向上伸直重叠结束，然后重叠的拇指开始环绕着与他们衣服颜色一样的紫色光芒，这束光芒从指根开始向着指尖螺旋上升，然后就像事先设定好轨迹的那样跃向那尊神树雕像上——突然之间神树雕像的躯干开始抖动，雕纹的叶子竟然落下了几片！然后神树雕像的后方显出了一扇人高的小门，此时御卫示意我们进去，而他们停留在外面。

我的激动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了，很明显身旁的海烈莫斯也的确吃了一惊，但他脸上的惊讶之情并没有保持多久便又恢复了平静。

而我，我想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文字都无法描绘出我此时的心情与表情——此前只在吟游客口中听说过的所谓“幻力”，终于亲眼见到了！在我的印象里，就算是吟游客的口中也是极少出现这些内容的，所以虽然有所听说，但是我也仅仅只是局限于知道有这么个神奇的事物而已，其他的一切还是一无所知。

我们走进密室，桌前坐着的不仅只是艾雅托斯而已，还有首相乌利亚。

“我还不知道你身旁这位一直不说话的人是谁呢？”

艾雅托斯向着海烈莫斯问道，但是眼睛却一直打量着我，“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王室派给你的扈从啊，克里。”

“叔叔还是改不了我们北境的习惯么，喊我克里虽然是简称，但是也有泄密的可能呢。”海烈莫斯答道，然后把手指向我，“这位是我在流落的途中落难时结识的狱友，我们合力逃了出来，现在算是战友吧，他的身份对外是我的随从。”

“虽然说免不了还有些乡下人的气息，但是能被我这个声明在外的好克里——不对，小莫斯外侄看中，那想必也是个有能力的人吧？”

“我叫奈亚拉托提普?扬，只是个身份低下的吟游客，没什么大智慧大本事，就是会点不入流的小伎俩而已。”我赶紧谦虚一下，不过事实上相比较于这些人，我的那点手段也的确是末流东西。

“就是这么点不入流的伎俩可把别人离间废了，哈哈。”海烈莫斯补充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首相大人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我身份的呢？”

一旁的我努力观察着乌利亚的脸，希望能找出一丝的反应，可是毫无收获，他的稳重与智慧远远在我之上，这样的人以我眼下的实力只能学习，不能揣测。

“其实做出这样的推断倒也不难，此前觐见国王的密使就是由我通报的，虽然我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但是比尔利斯很久以来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有王储死亡算得上轰动一时的大事，第一批通报死讯的公使我是没有怀疑的，但是根据你们北境的传统，王室享有盛名的成员死后国家要服大丧，怎么能死讯刚出来那边马上又来人呢？

何况来的还是密使。所以我自然对这件事情开始有所怀疑。前段时间我们王国北面的阿登平原上又突然爆发四族混战，此前四族在阿登平原上过了几十年，虽说小打小闹不少，但是从没有过如此的情况，外加我们王国素来和那些蛮人就没有什么交情，怎么国王的亲兵都能出动？

但是数量又不多，不像是真的去助战，那我认为这样规模的队伍与其说是打仗倒不如说是去保护谁的安全或者接谁。有什么样的人需要把事情做的这样小心隐蔽呢？动用亲兵是不需要和我们外庭打招呼的，也就没有公开调令；有什么样的人值得国王这样大费周折呢？只有王室的地位才能劳驾王室的招待。

再加上你们今天在我府中的表现，不像是平常的使臣所知所言，且衣着落难破旧很是饱经风霜，胆子又大，说是一般人冒充使臣又着实不像——算一算北境到这里的距离和时间，再算算前些日子阿登的那场血战，再想想亲兵回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带人，我就知道了答案：没有带人是因为这个人需要隐蔽，他的身份不能外泄，所以他的装束越普通越好，扔到人群里就没人注意的那种，要是衣衫褴褛的流浪者更是没有人会想到，而你们今天的时间、衣着、谈吐，再加上我之前对王储死亡这一消息的怀疑，只有一个结果。”

听罢乌利亚的话，我竟然不由自主地为他拍起了手，这样细密的逻辑，真妙！海烈莫斯倒是不为所动，只是看见我的反应拱了我一下，我这才回过神来，却仍然是满心的佩服。

“我想跟在乌利亚大人后面学习您为人处事的智慧与经验！请国王陛下和首相大人务必要允许！”虽然知道此言冒昧唐突，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乘此有人帮衬、自己恭维的好机会争取一把，以后再能这样近距离和如此智慧之人打交道的机会实在是不可想象了，“实不相瞒，我的祖上时代都在摩宁村务农，我不想重复祖上的生活，所以即使改行做了身份不如其的吟游客，因为我想改变这一切，我想有出息想被别人尊重，想要好的生活，我没有什么长处，就是混迹人群多年反应还算可以，我不能失去这样的机会，所以我想请答应我的请求！”

听见我的话语，国王殿下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乌利亚大人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国宝人物，你要拜在他那里，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哦，不过小莫斯如此举荐你，我这里就答应了，只是不知道乌利亚大人言下之意如何？”

“国王都说这样的话了，那我自然是不该拒绝，可是我这个人喜欢教聪明人，这样才有成就感。那好，奈亚拉托提普?扬，我来考验一下你，如果你达到了我心里的标准，我就把你收用在身边，你敢么？”

“我就这一次机会，没有什么敢与不敢，只有一往无前！”

“那好，我想你应该对我府前那两个收你门费的守卫还印象深刻吧？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我明知道手下的人这个样子我却不把他们开除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心中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确把我难住了，而且也十分难以捉摸，虽然此前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此人深济水火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但是这样的判断也不过只是个粗略的判断，就是知道他聪明周旋，但是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我连交道都没有打过，能知道都什么东西？

一旁的海烈莫斯也看着我呵呵地笑了起来，还有国王陛下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乌利亚首相更是神情不可捉摸。

我不能辜负海烈莫斯对我的赞扬，我不能让乌利亚首相失望，而我更不能让国王陛下觉得我名过其实——我的大脑再一次飞速运转起来。

从来没有身居高位过的我，想要从他的高度去思考问题并得出答案是没有指望的，但是我还有一条路也能通向目的地：类比。他是这个王国仅次于国王的重要人物，但是因为国王并不是所有的民政、财政等等事务都会一一去管理，所以很多时候所谓的外庭首相其实就是王国的实际一把手，尤其是海烈莫斯曾和我说过他所在的比尔利斯王国就因为其父王身体不好，所以大权就掌握在首相手里，就算他能干预行政事务，也要和首相商量才行。

由此可见，首相之于王国的位置就相当于店长之于饭店，虽然说饭店这摊生意自然是没有治国那么麻烦，但是真要是论起来也不过就是哪摊子生意大而哪摊子生意小罢了，这样的类比虽然不精确，但却是我目前唯一能够从自己的经历里拿出来思考的了。

既然是开店，那不就只有两个问题了：一则是考虑买进卖出这样实际的利益问题，二则就是考虑用人的管理问题。很明显都干到了首相的位置，要是还指望这样的方式获取利益那也太没有水准了，所以解开问题的关键便是用人。

乌利亚以那两个守门人设问于我，那自然也就是说对于外面的人，乌利亚也会用那两个守门人设问——那么这两个人就是他对所有来访之人的考验，虽然这样的考验难度不高，但是自有其深意。难听的话语，脸色突变的收钱······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我和海烈莫斯被刁难阻碍的场景，我努力地从中检索每一个细节。既然我是成功进入的那个人，那么答案应该就在我的身上，可是也不能参照之前被拒绝过的人作为对比啊！答案肯定就在我的身上，可是怎么才能发现呢？

对比？

对比！

就是对比！我突然想起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我和海烈莫斯之所以能进去，全都是因为我，如果按照他当时的表现别说进去，没被抓起来就算是万幸了——这不就是对比么！

于是我渐渐地找到了思路：难听的话语激起了海烈莫斯的愤怒，所以这就是考验人的心性；脸色突变的收钱是考验想要觐见的人怎么圆滑处理的智慧。上面两条结合起来就是考验人隐忍与周旋的能力！

我大声吐出自己想好的答案，乌利亚点了点头，说道：“还不错，虽然不能算是完美无缺的答案，但也算是差不多了，你有兴趣听我说完你所没有想到的部分么？”

“愿受指教！”

乌利亚收起了原先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而认真的神态，然后目光锐利地对我说道：“你知道我的出身么？我的出身和你差不多低微，我的家乡就在索托尼安城旁的小村落，我也同样没有接受过那些贵族们总是引以为傲的教育，但是我有自己独到的东西。从基本的职位做起，虽然我不如他们的.asxs.高，但是我发现我的方法总是能把事情办成，而他们整天只会嘴巴上说动说西或者愤慨不已，却毫无用处。

因为有一种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真正运用得当的天赋，那就是‘变通’。就算你胸怀万民、心有天下，就算你才华横溢、热血过人，但只要你想做到宏大而不是仅仅只局限于你自身的事，你就必须要学会一些东西，一些可能会被旁人所误解的东西，这就叫知行合一。

无论你有多么伟大正直的理想，都必须学会变通，只有变通才能符合实际，才能与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相融合。变通不是一个简单的行为，不是只要圆滑无耻就可以，只有背负着远大梦想而且脚踏实地去实现它的人，才能拥有变通的天赋。无比惊艳的容貌，无所不知的学识，取之不竭的财富······一个人无论拥有多少外在的东西都不能取得伟大的功绩，只有发自内心的强大才是无尽的底力。

承受污名于黑暗之中站立并能背负着世界前行的人，远比只会空谈善良仁义而毫无作用的人需要勇气，讽刺指责是容易的，可是承担着厚重的责任前行直到光明却是极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他们的能力和韧性也就是骂骂人打打嘴仗而已，他们的生命承受不起伟大的份量。”

“内抱不群，外欲浑迹。”我轻轻地说出自己写在书里的心语。

“正是如此。”乌利亚首相转过头对着国王陛下说道，“这个年轻人虽然年轻却能有如此的认识实属不易，尤其是那一句‘内抱不群，外欲浑迹’更是大合我的心意。太多的人被自己的感情和感受所左右，行事没有周全深远的规划与考虑，行事冲动而短见，这些情况想必在他的身上应该少见，是一个真正能够从事我们所行之事的人才，我愿意收下他，说不定将来这个王国的下一任首相就是他呢，毕竟想要做到这样的位置又能不负志向，非得他的隐忍和变通才行。”

“不错不错，想必将来我们王国又多了一个人才！那就这样吧，小伙子，你就跟随首相大人吧，他会负责教育你的，你的言谈之间的确有很多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虽然说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总归是个好的迹象，好好把握吧！”

“一定会不负期望！”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顿出自己的答案，此时我的心里不仅仅只是喜悦，更多的是看见了未来的沉重——只有紧紧把握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我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而这亦必是一条漫长而辛苦的路途。

随后大家便入席吃饭，席间海烈莫斯把他在从北境遭受迫害的事情合盘托出，然后就是怎么流浪遇险，怎么样和我合作带领蛮族打胜那场战斗，直到怎么来到这里，都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看得出来这位艾雅托斯很是关心海烈莫斯的事情，乌利亚则更像是他的智囊而亲密无间，于是我就好奇地问了海烈莫斯一句：“为什么你们叔侄两位在宫里见面的时候那样奇怪地说话？”

“因为怕隔墙有耳，所以必须要使用诈术，谁知道我那个心狠手辣的继母和这里的人有无勾结呢？别忘了，她可是凡事做绝的人啊！”

原来如此。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离开密室，我则随首相大人返回府邸，担任他的贴身侍者，而海烈莫斯则就此以常驻学者的身份进入宫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