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海烈莫斯都处于思考之中,很明显刚刚乌利亚的临别之言把他深深地震惊到了,简简单单几句话的功夫竟然就把自己的身份看穿了,而自己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无法判明。
虽然可以骄傲自己刚刚在的言语交锋之中也威慑到了了对方,但面对心机如此深如渊海的人,究竟是对方真的被自己威慑住了,还是以退为进装出故作这样的姿态呢?
海烈莫斯则过头来对我说:“怪不得索托尼安一无迦勒的特产二无威瑟姆的财富,却还是能成为南境之上最强的王国,能选出这样高深莫测的人当首相,这个国王想必更为厉害吧,想要在这样的内廷里生存下来,只怕是比我们比尔利斯还要困难。”
“的确,刚才要不是你的反应,估计我们两个已经完蛋了,我当时已经慌了。”
“哈哈,乡下佬,你没见过真正的大世面啊,不过想来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们以后行事就更要慎重了。”
言语刚完,侍从就领着我我们走到了王堡大门前。这座王堡建立在索托尼安城西的一片草地上,充当地基的地面被人加高,形成一块小型高地,从下方进入要经过一段围绕高地缓缓上升的环形路。
王堡的正面是通常的塔楼建制,墙体虽然也是与王堡主体一样由迦勒泥砖建成,但是面被涂成玫红色,王堡大门高约五仞,城墙高达十仞,四周都有垛台,外围由三层隶属于国王的亲兵交叉巡逻,除了正门之外的墙体仍然保留了迦勒泥砖原来的绿色,只是久经风吹雨打在缝隙之中长出了青苔,所以整体看上去并不是原来的淡绿而是深绿。
正门左侧五仞的距离耸立着一座非常高的灯塔,整个王堡中这样的灯塔一共有三个,另外两个分别分布在王堡后方的一左一右。我曾十分好奇地询问引路的侍从,这么大的一个城堡它的排水方式是什么,侍从告诉我这片小型高地里被人为挖出一条大的通道,所有的排水相关都经由这条通道解决。
大门处的守卫仔细检查了侍卫递上的印佩,然后打开大门把我们放了进去。王堡的内部十分空阔,中心位置栽种着一棵十分粗壮高立的树,这便是统治着索托尼安的王室使用的图腾,也是自然之神“盖布”的化身——娜拉巨树,一种落叶大乔木,通常高度能到达三十仞以上,寿命较长可达几千年之久,四季颜色变化各不相同:春天一树深红,夏天碧蓝成荫,秋天枝叶转绿,冬天满枝枯黄。
这棵树在南境可是大名鼎鼎,连我这种海烈莫斯口中的“乡下佬”都有所知:据说千年之前在南境的神灵们曾与一位未知外神拼死战斗,原本诸多的神祗在格里斯拉河北边的这块土地上战死,残存的神祗为了纪念曾为这片土地牺牲的众神们,把神力都注入到自然之神“盖布”所创造的种子里,埋于此处,然后便诞生了这颗无比巨大的神树——南境的其他地方都有这样的娜拉树,但是能如此巨大的只此无它,所以也就成了王室的神圣象征而被严加保护。
在这棵神树的两旁是两座观感非常优美的“水法”,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的东西,非常神奇,此前在乡村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就我看见的来说,一个底座方形的浅水池,然后中心位置上矗立着雕刻有神树图腾形状的长迦勒泥塑像,外面涂上了灰白的涂料,然后在最顶端不停地向外喷出淙淙的水流,之后水流落地流入池中。这是非常优美建筑饰品,栩栩如生的塑像,喷涌而出的水流,这简直颠覆了我对水的认识,它把水变成了一种艺术,这是只有非常优秀的人才能设计出的水景。
果然财富是推动文化发展的根本动力,换做是穷乡僻壤,天天都为生计操心、吃了上顿都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人,哪有闲情雅致去设计这些东西?只怕是一句“无用”就直接给否定了!
我还记得伟大的吟游客“爱科比亚”在他的故事集《郎德河以北的疑云》中曾经提到过这样的东西,他给这个东西取名为“水法”,也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可是他对这些艺术的认识我觉得非常肤浅,他认为“伟大的艺术不受财富、权力等等事物的影响,它只诞生伟大之人的脑海中,只有命中注定优秀的艺术者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重点在于人的精神而不是在于社会物质”——对此,我将在我的书中严加批驳这样的观点:这样的想法过于狂妄自大了,虽然不能否认从伟大的设计不能被复制的情况来看或许的确如此,但这样便下结论的人未免太过于目光短浅,一个伟大的构思只有变成伟大的物质存在才会被人所认知,不然也就仅仅存在于自己意淫的世界里罢了。
而这样优秀的物质产品必然需要强大的物质支持,要是随便筹点钱都能建造出来的东西又有什么值得大家都为之惊叹不已的呢?比如让我震撼的索托尼安巨型城墙,再比如这两座喷泉,就算不计算人力成本,仅仅计算购买原材料迦勒泥的价格就已经不是普通富裕的人所能支付得起,连最简单的物质都没有还谈什么“脑海里的伟大构想”呢?
我的观点十分鲜明:物质决定一切,物质体现精神,物质是精神力量的效用上限。
据我所知,在我们的大陆上曾有过一位非常伟大的雕刻家“萨德思·博那罗蒂”,他是威瑟姆御用的宫廷雕刻家,尽管他十分不情愿为王公贵族卖命,因为他觉得那是艺术向权贵的屈服,但是迫于生命的威胁,该做的事情他还是做了,而他在后来前往迦勒国失踪之前就已经留下了惊艳南境甚至是全泽兰缇亚大陆的艺术品——象征着威瑟姆王国图腾“大蝠翼盔面鹫”的巨型精刻石雕、绘满了南境神话《诸神训诫》的大型颜料画······
虽然他此前的精神颇受屈辱的折磨,但是他的手中却依然能诞生出伟大的作品,而且因为物质的加持更加优异,再加上自己生平的历练和神话的宽广,所以在我们外人看来灵魂并不自由甚至是受限的博那罗蒂,他的每一幅作品反而都宏伟悲壮、气势磅礴,尤其是在强迫与屈辱之下由物质补偿而诞生的那些巨型、大型作品更是如此,如果没有这样的物质基础,则完全不可能诞生这样的伟大。
而我面前这两座精巧的水法,自然也是物质实现的艺术结晶。
吃饱饭才有闲情,穿暖衣方知雅致。
闲话说到这里,回来正题。
我和海烈莫斯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然后被安置在侧面的一间小屋中,等待侍卫通报国王。几下轻轻地推门声后,那几乎是传说中南境最为强大而英明的人终于站在了我们两人的面前——他眼窝深陷,目光明锐,面庞宽阔坚毅,鼻梁极其高挺,脸色白皙,头发棕黑简短十分干练,背后是深红的披风,身着王室的华服,立起的高领遮住了修长的脖子,衣服墨蓝的厚重压抑不住他浑身散发而出的赫赫威势,身材高大健壮简直是北境血统的最好典范,他的胸前挂着一只荧绿如生的精致鹰型玉石挂饰。
从看似密不透风的压抑之中显现而出的气势,远比张牙舞爪的威吓暴怖更让人恐惧,却也更让人敬服——强而不霸,威而不欺,即使不怒亦能使人震慑。这就是王室贵族的气质么?这就是海烈莫斯口中的“乡下佬”和他的差距么?
我并不会向那些普通的人一般因为恐惧而低头或者因为妒忌而诋毁,因为我也想改变自己啊,成为了一个不被人看低的人,除了基本的财富,我还有这样的气质,虽然我知道我不可能达到他这样的高度,但至少能够满足自己也就足够了。
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海烈莫斯的身影:他在蛮人的营帐中不慌不乱的样子、他在乌利亚的面前不卑不亢······或许他还不如眼前这个中年人那么成熟,但是作为年轻人他已经很接近这样的姿态了,这的确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吧,看看我自己的样子,哪有半分气质能一面之见就能让人如此印象深刻?
而这一切甚至都不用言谈举止,也不在投足之间,就只是见面。
地上的蛇再努力究竟能不能变成天上的鹰呢?
如果不能变成高翔天穹的雄鹰,那我也要变成震地轰鸣的巨龙!
这一刻,我会慑服于那凌驾我太多而不可逾越的东西,但只是这一刻而已。下一刻,下下一刻······总有一刻,我将超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