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开时，卜善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消息，连苏邰也没有。
她拉黑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也换了手机号码。
五蕴院那天，天气有点冷，正好是没什么气氛的圣诞节。她有条不紊地整理行李，把掌心的那串钥匙，轻轻搁在了茶几上，提着箱子回顾屋里的一切。
这天下了很大的雪，几乎覆盖这几年人烟阜盛的悲欢。
有种犹恐相逢是梦的错觉。
想到她要来上海那天，张季卉泪眼婆娑送她，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要是在上海待不习惯，随时回来找她。
如今不是待不习惯，而是待不下去。
她买的是晚上的飞机。
夜里机舱里熄了灯，她朝舷窗外望了一眼，黑暗无边的阳面，隐隐璀璨灯火。
卜善带着眼罩闭目养神，空姐送过来的食物一口没动。
由于气流的影响，飞机连续快速下降好几次，失重感很强烈。空姐被急急甩到舱顶，大家怕是以为要坠机了，发出阵阵尖叫，其声如泣。
飞沙走石，好像末日。
生之渺茫也不过如此，倘以笃谨的是想要活下来。
卜善反应过来后，默默检查安全带系好了没。在备忘录给父母留言，记下银行卡密码等等，做好这一切，她抬头研究氧气面罩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她是真是怕死，无论哪路神仙她都求，一直在祷告，一定要平安。
对于陈栩谦只求了一样，无论心事喜悲，愿他万事顺遂，也愿她不再记起他。
命运宽宏，冥冥之中自有公平。
其实上帝总是很仁慈，看她情场失意，不忍让她连生的机会也没有。飞机盘旋越过气流后，平稳降落在双流机场。
卜善回到家后立在门口，迟迟不敢敲门。
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解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最后是李隽香打开门，带着憔悴的面孔望着她。彼此对视，她只觉心酸，竟不知什么时候父母已不再年轻。他们都是过来人，前几天见女儿大包小包的包裹往家里寄。
顿时就明白了，但他们并没有询问。
直到现在卜善都记得，妈妈哭得站不住直发虚，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哑哑地混着哭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卜父则是一脸隐忍，一言不发地攥紧了拳头。
这一幕重重烙在卜善的心底，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女儿。
那段时间只觉的人生仿佛结了冰，都被寒冷冻住了一样，仿佛所有不顺的事情，都接踵而至向她袭来。
和陈栩谦吵得最凶的那次，她没有哭，离开也没有哭。
唯独回到家后，才觉得卑微无力。
那期间每天晚上，卜善都能听到李隽香犹犹豫豫在门外，听她的动静。轻手轻脚进来帮她拉好被子，直直叹气。等她回房间后，卜善才觉得卑微无力，锥心般难受让她钻进被窝里。
忍不住哭了起来，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
漫长的一个冬季，终于迎来了春天。
在新的一年，卜善和张季卉用尽所有积蓄开办了绘画班。刚起步的时候并不容易，即使她们之前早在微博上，开直播吸粉，但线下的报名的人依旧不多。
网络上却有许多人想要学。
卜善后来便开始转型，找人帮忙开发网站，将网络教学与线下同步，无需来线下也可以学到东西，又让刘凤英和业界画家帮着推广。
她做这些并没有奢望太大的结果，后来细水长流的回报反倒来驾到。
第二年的时候，她们扩大了规模。
画室也由原来小一层变成三层，也不仅单单纯教学绘画，同时一二楼作为画廊开始卖画。卜善庆幸她有一个美术协会成员的名衔，帮了她不少的忙。
虽然她们的比不上那些专业的画廊，但好在装修格调好，有自己的风格。
其中很大部分都是蒋仲之的功劳，多亏了他帮忙设计，才有画廊的今天。
卜善自知不擅于交际，便转做网络运营推广，让张季卉去跟对方洽谈，总能让对方签下笔笔大单子。
在互联网互通下，很快画廊成为网红打卡地，经常能在微博，小红书等看到别人推送。
既然没有捷径可以走，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们把精力日复一日的交付给时间，渐渐把生命的模样，勾勒得兴高采烈。
这天晚上，卜善约张季卉吃饭。
她们两个人都嗜辣，所以每次都会约在火锅店，久而久之和这家老板熟络起来，老板时不时送她们毛肚，打折之类的。
张季卉隔着火锅的热气注视她，说道：“我妈又催我结婚，想抱孙子，真的好烦啊。你说她们是不是年纪大了，成天就开始琢磨这事。”
“那你就对你妈说，我当你幺儿也当腻了，不建议当你孙子。”
“你妹。”张季卉噗呲笑出了声，“要死啊，我这样我妈还不灭了我。”
“那你就从了周珣成，五年之约当提前了。”
“你怎么就不从了蒋仲之，当初要是从了，那你们现在肯定是女才男貌比翼双双飞，他也不至于现在都没结婚。”
卜善笑了，笑意没到眼底，“人各有命吧。”
张季卉见她眼睛带着雾气，不知是被热气蒸熏，或只是酒意，夸张道：“不是吧，你还没走出来？”
“只是被辣到了。”卜善有些心神不宁。
信你才怪，这一幕让张季卉不禁想她刚回来的时候，也是相约吃火锅，吃着吃着她眼泪就掉下来。
垂目黯然说太辣了......
“我不想戳你痛处。”确定卜善是没哭后，张季卉补了一句，“你呀不是过不了他那一关，只是过不了自己给出的心。”
卜善瘪嘴：“我没那么深情。”
时间真是一场治愈记忆中伤处的针灸。
刚开始那几年零零散散的片段，总会不合时宜闯进她的记忆，一次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感觉他的影子无处不在，总能在每个红绿闪动不停路口，人潮汹涌街道，甚至和他相同的车。
总能看见他。
他过来找她，带着那句安定的话语——你信我。
深夜容易迷醉，所以卜善总劝自己不要信太多。
吃完饭张季卉送她回家，卜善让她等一下，她从家里拿出好几个美妆品牌的纸袋，道：“这些护肤品，还有化妆品你拿去用吧。”
张季卉眼睛都亮了：“呀呀呀，全是大牌，你发啦？”
“去你的，我要是发了，三分之一都要钻进你的口袋。”
“那你买这么多？”
“前几天跟品牌方解约，他们运营负责人送的。”
张季卉劈头盖脸骂：“你疯啦，干嘛解约？收入又高，又有免费大牌用，多好。”
她这一生总有许多贵人，因为结识马克的原因。卜善认识了不少时尚圈的人，机缘巧合下跟一大牌签了合约，帮对方设计产品包装、宣传图及新品口红调和的配色。
然后总结出，女人的钱可真好赚。
现在刚好合约也到期了，她也不打算再续，一是做美妆总需要参加线下的活动及品牌交流，而重要的一点，是那家公司所处上海。
卜善只是笑了笑，说志不在此。
“什么志不在此，你是看不上了吧。真是，你说你房子都买了两套，我的钱究竟去哪了？”
“少去太古里买包，你也有的。”她抿嘴笑。
“懂什么，包治百病。”
“好好好，你早点回家包治百病。”
好像这一年，身边所有人都在悄声无息变化着。
当年走的时候，卜善是抱着跟所有人都断绝的想法，渐渐那个圈子的人都被淡忘了，她也不再细嚼那段回忆。
认识的唯独只跟周珣成和苏邰还有联系。
苏邰也是今年才联系到她。苏邰跟肖韫重归于好后，在年初生下一个儿子，不管她怎么借着产后抑郁症，不能受刺激求卜善去上海。
她也没有去。
上海这个城市，应该以后再不会踏入。
苏邰只骂她没良心，她是和陈栩谦黄了，又不是和所有人都断了，说大家都很挂念她。
回头望望，他们都对她很好，事事为她着想，照顾她的感觉，相识一场已是幸运。
陈栩谦对她就不必说了，事事迁就她，哪怕两人都过争吵，他也没有真正跟她翻过脸。卜善有时想，哪怕他从没说过爱她，但应该也是爱过的吧。
哪怕很短暂，至少也是爱了一下。
不知道从哪看到的话，中?国人的价值观和人生道路都很规整统一，任何一个环节没有跟上，就跟你在搞邪教似的。
李隽香也是如此。
见身边朋友的孩子都成婚生子，对卜善也开始着急起来，每天都规劝她回归正途，切勿执迷不悟。
她刚回家第二年，几乎每个月都在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李隽香每次都说这些人很优秀，条件顶配，学历高，工资高，长得好......
卜善为了安抚她，也尝试过去了解对方。
相亲本就很尴尬，双方还都带着七大姑八大姨，仅有一点气氛都给弄没了。无形中卜善感觉自己很多余，就当做法事一样。
看着所有人指手画脚的畅笑聊天，她把自己置身局外。
见得越多就越总有菜市场买菜的感觉，李隽香在帮她挑对方好不好，对方同时也在评判她。
相亲其实就是速食感情，大家都很忙，说是找内在性格合适的人。
更不如说找一个外在条件匹配的人。
卜善后来想，假如某一天陈栩谦听到她结婚的消息，会不会不置可否地笑笑，或是惋惜低头喝一杯酒。
可能也仅止于此。
算了算，他们已经分开不多不少，刚好三年。
其实这期间是见过一次面的，只是她不知道。
分开的第二年冬季，卜善去上海参加美妆品牌方的线下发布会。说来也很巧，陈栩谦所在的投标会场和她去参加的发布会是同一家酒店。
那天他在车里，看见她正和几个时尚界的人士，相伴走进酒店。
酒店顶廊电子牌，标注着这场发布会是在三楼。
发布会是需要邀请函才可以进去，陈栩谦并没有邀请函，也不认识什么美妆品牌方。
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请苏邰帮忙。
苏邰那个时候正怀着孕，但还是猜到是怎么回事，挺着肚子帮他找关系，最后品牌方才把他带进去。
陈栩谦也说不清，不去参加准备已久的投标会，跑这看她和人聊天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