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铭瑄坐在莫施的病床前,看着她紧蹙的秀丽眉头在自己的轻抚下一点点渐渐被抚平,缓缓进入梦乡,生命体征正常,他的内心浮起一片平静之色。
真是难以置信,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他竟然像是把人生中的所有苦难都经历了一遍,人间的百味,他深刻地品尝到。那些喜怒哀乐,交替着充斥在他的情绪里,几度令他无法招架。
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得知自己失去了一个孩子的时候,心底喷涌而出的那种悲伤,也不会有人看见,他几次将即将夺眶而来的眼泪生生憋回眼底。那些泪水,就像是被人掺杂了化学物质,呛得他双眼生疼。
尽管已经悲痛万分,他却依然保持着沉默,不发一言地守在莫施的身边,因为他明白,她只有他了,他不能再倒下。
他明明已经接受那个失去的事实了,可是,就在几个小时前,宋晨旸,这个不喜多言,儒雅有礼的男人,竟然告知他,他的孩子没有事,他没有失去做父亲的资格……
眼泪像是冲破防堤一般,瞬间倾注而下,无法阻挡。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阳光总在风雨后”,这才是欣喜若狂的最好解释。
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来得更让人安心。而他因为失去过,所以现在更倍加懂得珍惜。不去想未来,因为他们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他会用尽力气去爱眼前这个为他孕育生命的女人,用尽力气去爱她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更要用尽力气去爱护、呵护他的家庭,没有什么能够拆散他们,没有什么考验能够将他击倒,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强大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立铭瑄却没有一丝睡意。他仍然保持最初的姿势坐在病床边上, 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正如不会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病房里的灯光柔和温暖,一切都不多不少,一切都静谧地如同一幅画,一切都来得刚刚好。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这张苍白的脸庞,眼里有深邃温柔的光芒,而他的双手握着莫施的手,一直都不曾松开过。
夜色渐渐褪去黑暗的浪潮,在东边天际处留下一片鱼肚白,尽管乌云依旧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但立铭瑄知道,黎明已经来临,光明终将冲破阴霾,成为每个人心中的唯一信仰。
而他从今天开始,不仅多了一个身份——父亲,也将多了一份甜蜜的负担——甘之如饴。
在清晨特有的乐章中,莫施悠悠从深度的睡眠中醒来。
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是好,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刻,真想一直抱着这么美好的愿望一直到老。
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尽管怀孕的时间不长,胎儿还没有成型,但是这样的举动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还好,没有任何异样,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没事便好,她如今只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健康地出生。
莫施不知道的是,她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立铭瑄就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一块透明玻璃窗,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举动。
他是在她将醒不醒的时候离开的病房。医生说,她的情绪比较激动,那些会让她激动的人或者事,最好不要在她一醒来的时候就出现,免得影响到她的情绪,从而影响到胎儿。
他自然是明白何谓“会让她激动的人或者事”,就算医生没有提醒,他也已经决定,在她尚且强烈不想见到他的时候,他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只要知道她好就足够,他不会让她难过伤心。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的是,那个女医生的语气与态度似乎很不友善,他印象中,并不记得曾经与她有过任何交集,更不会得罪她才是,为什么她说话的时候就跟吃了枪子一样,格外呛人呢。
立铭瑄当然不会知道,这个“跟吃了枪子一样”的女医生正是他老婆孩子的救命恩人,并且亲身经历了一场有关他的不负责批斗会,对他的态度差了点,也着实情有可原。
莫世国与莫梨到医院的时间比立铭瑄预料的早。只是,这个时候,他分外愧对这个沧桑很多的男人。
“爸。”
对于他的话,莫世国充耳不闻,径直走进了病房。
莫梨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似乎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找出一种什么东西。平日里活泼调皮的小幺,今天也深沉了许多。
“怎么了?短短几月不见,不认识了么?”立铭瑄摸了摸下巴,一根根坚硬的胡茬在一夜之间又冒起了许多。从出事的那天起,他便没有再打理过自己,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先前的那套,想来,如今的模样,肯定是狼狈的不像样了,也难怪莫梨会用如此眼神打量自己。
他的话并没有让莫梨的情绪产生变化,只见她依旧紧紧地盯着他看,半晌以后,才叹了一口气,万分无奈地唤了一声:“姐夫……”
“先进去看看你姐姐,这个是我买的早餐,你带进去吧,不要告诉她是我买的。”他将早已经买好的提在手里的早餐递给莫梨,复又说道:“你姐姐怀孕了,我要做爸爸了,你也要做小姨了。”
莫梨没有回答他,接过他给的早餐转身进了病房。
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与宋晨旸夫妻二人。
莫穗对于立铭瑄的出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尽管她答应过莫施不会让立铭瑄靠近病房,但是晨旸说得对,这个时候,莫施最需要的是她的丈夫,不管他们之间的误会有多深,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阻止他们夫妻见面。
“谢谢。”
立铭瑄打破三人的沉默,真诚地朝宋晨旸夫妻二人鞠了一躬。这一声感谢早在他来医院的时候已经跟宋晨旸说过,只是今天的与先前不同,他感谢的是,他们没有瞒着莫世国与莫梨。
来A市的时候他就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胆怯退缩过,他必须为他所犯下的错承担一切后果,哪怕生生世世得不到谅解。
其实到今天他才明白,这世界上最大不幸不是存活一世,从来都遇不到两情相悦的人,也不是没有人白头到头。最大的不幸是,明明有一个你深爱的人守在身边,你却一再错过。
没有遇到莫施以前,立铭瑄觉得自己的生活无非是在无病*的炫耀,空虚的让他不敢回想,而遇到莫施以后,他有了灵魂,所有的飘忽不定终于找到重心,变得真实又华丽,美好的如同雪后晴天。
他有什么道理不去珍惜呢?
“你不必谢我们,施施是我的妹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你。”莫穗本能地抗拒着立铭瑄,尽管她也看得出来他满眼的红血丝与眼底的黑眼圈是因为没有睡觉所导致,浑身也狼狈不堪,但比起他带给施施的伤害,他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是对她的话表示认同,立铭瑄并没有反驳。
见他没有任何不满,脸上的表情亦没有任何变化,她接着说道:“不过看在你知错的份上,把施施又照顾得很好,我奉劝你一句,如果做不到一心一意地爱着她,不如早点放手解脱。”
这话听来不可谓不算重,立铭瑄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依旧是一言不发。似乎是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不爱她,所以才会做出一系列的事情来伤害她。他不明白为何所有的人都想拆散他们,他不表达,不代表他不爱,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都知道,他爱莫施,胜过任何一个人。
“穗儿没有恶意,莫施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很难过,只希望你从今以后可以好好对莫施,只要你们同心,没有什么困难是战神不了的。”
宋晨旸看出了他的不悦,不急不慢地打着圆场。
立铭瑄抬眸看向他们夫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会的。”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了父女三人的哭泣声。
谁也不知道那天莫世国与莫施姐妹二人在病房里聊了些什么,只是当天下午阮芳与立文正都来到了A市,对于莫施的事,他们比谁都要关心,也比谁都要感到抱歉。
阮芳从来都不是护短的一个人,言语重责立铭瑄已经是必不可少的,她深知,是自己的固执让莫施受到了伤害,她没有替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做任何的辩解,只希望莫施不要再伤害自己与孩子。
立文正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甩了立铭瑄三个耳光,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劝阻,只有莫施一个人紧紧盯着他,眼里噙满泪水。
那天晚上,阮芳与莫施进行了一次深聊,三天后,莫施随着立铭瑄与阮芳、立文正回到了B市。
她还是没有与立铭瑄进行过多的交流,只是一路上一直都抓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熟睡。她望着他多日都不曾打理一番的胡茬,忽然流下了眼泪。
“对不起。”
她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已经睡得比她更深的人,下意识地揽紧了她的肩。
没有人知道,莫施话里的“对不起”到底是指的是什么。而大概她终于知道,婚姻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信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