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这头熊的血盆大口中的尖利牙齿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隐隐泛着光的粘稠唾液，都倒映着每个人的影子。易鬼和罗波斯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锥斯脸上洋溢着那神秘的微笑却又一言不发了。

锥斯依旧笑着，盘腿坐地的姿势丝毫不变，嘴里叼着烤鱼，手上拎着酒瓶，悠然自得地继续吃着。根本不像是在身处极度危险情况下的样子，身后的那头对烤鱼垂涎三尺的熊站在锥斯身后，对他而言宛如一头玩具熊。

「吼——！！！！！！」

又是一阵坚果味的狂吼，直面冲击在易鬼和罗波斯两人的脸上，惊起身上的衣衫与头发拂动。罗波斯两条手臂早已放下撑在身后，双腿瘫软的模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就在手指还触碰到鹅卵石的瞬间，仿佛开启了体内的某个机关。

整个人直接死命地往后倒退，支撑着地面的双手不住地拖着身体往后拉，双腿往地上蹭。两三秒的时间直接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但仍旧是惊魂未定地保持着双手撑在身后，两腿瘫软的姿势。

易鬼蹲在烤鱼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那边爬到华洛那的罗波斯，深深地咽了口气，接着回过头看着这头熊。

这头熊同样看着他。

四目相对，久久凝视。

双方都没有动作。

很显然易鬼丝毫不为所动的行为触怒了这头熊，那双死鱼眼中的漆黑瞳孔和骨碌碌的圆眼睛对视之中。

易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也不敢确认有没有看错。

他感觉面前的这头熊，眼神里充满着恼怒，但同时带着更多的是类似于害羞般的情绪。

「吼——！！！！！！」

这头熊张开双臂，仰面朝天大吼。

半响过去，眨了眨眼低头瞧了瞧对方的反应。

易鬼仍旧蹲在烤鱼架前，不过眼神里反倒带了些不耐，还有类似于等候的表情。

这头熊耷拉着脑袋，眼皮微微下沉，一脸窘容地垂下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易鬼已经变换了个坐姿，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只熊。

全程在后面远远观望着的华洛看着易鬼的那张脸上所浮现的表情还有坐姿，恍惚间看到了一位买菜的时候讲价的卖菜大叔。

「哈……」

易鬼盯着这头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还有没有别的？除了吼以外，我等着呢。

这头熊脸上的表情愈加窘迫，索性垂下脑袋，转过身低伏下来，四肢落地一个劲地奔跑。奔向自己的居住领地的那片树林之时，途中还回过头来怨念地瞅了易鬼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这头熊彻底离开所有人的视线之时，盘腿坐着的易鬼瞬间瘫下来，双手向后撑着地面，不停喘气。锥斯依旧笑盈盈的，伸手从烤鱼架上再抓过一串烤鱼，嘴里咬着鱼肉喝着麦酒。

罗波斯深深吸了口气，连滚带爬到烤鱼架边，远远朝着先前那头熊离开的路线投去一眼，喃喃开口：

「卧槽……」

接着他转头对着易鬼点了点头。

「牛逼啊，你还会驭兽」

「嗬、嗬……会个屁」

易鬼捂着胸口，深深咽了口气。

「太近了……」

罗波斯捏起一块鹅卵石，站起身用力朝着溪水“扑通”丢进去。突然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拍了拍锥斯的背。

「他妈的……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差点死了」

「唔、差不多吧」

锥斯睁大着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灌下一口酒。

「差不多？差不多个屁！熊掌都要搁到你头盖骨里了」

「那不是还没死嘛」

锥斯笑了笑，松动了下肩膀，将罗波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甩下去。

「人迟早会死的，但又不是今天」

罗波斯看着锥斯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只悠悠地叹了口气。

似乎也是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

「跟你一起，老子得少活个五十年的，也真是够操蛋」

如释重负地坐下，罗波斯看着烤架上所剩无几的两三串烤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即他抬手朝着另一边已经熬好汤熄炭的华洛招了招。

「吃饭了」

华洛呆呆地望着那头熊离开的路线，仿佛没有听到，直到易鬼已然卸下汤锅端着站在她身旁之时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没事吧？」

易鬼耸了耸肩，两手直接抓着汤锅的两只铁耳朵走向烤鱼架。

华洛点了点头，跟在易鬼身后。

四人围坐在烤鱼架边，开始分吃午餐。

易鬼走到另一台烤鱼架边，将上面“半死不活”的烤鱼拿下来，用先前切洗鱼肉的匕首轻轻剔下烤焦的鱼背面，随即将剩下还完整可吃的鱼肉放在架子上继续烤。

华洛在一旁小口地啃着烤鱼，呼呼地往自己小碗里的蔬菜汤吹气，全神贯注地盯着易鬼操作烤鱼的那双手。

······

「啊……让我死在这算了……」

罗波斯一副惬意美满的表情，靠在锥斯先前靠着的那个鹅卵石堆，怀里抱着一瓶酒，时不时抿上一口，接着从口中吐出带有麦酒与蔬菜还有烤鱼味道的气。

「喂我说，锥斯你以后想干嘛？」

罗波斯眯着眼，偏过头看着锥斯那张侧脸。

他正盯着远处的那挂瀑布。

半响过去，咽了不知第几口酒后，锥斯吐了口气，仰头闭眼。

「随便吧，看我能做什么。我现在就是魔法师咯，而且你不是总说男儿志在四方吗？没有走遍整片大陆，怎么知道自己想干嘛？」

「魔法师能当一辈子吗？总有别的想做的吧？诶，我说说的嘛，哪有什么男儿志在四方这种东西」

罗波斯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男儿志在四方……不存在的……读书，长大……工作赚钱……初中高中……毕业结婚……哪有什么男儿志在四方……」

罗波斯盯着远处的一棵树，嘴里喃喃念叨着，眼神渐渐放空。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半响过去，锥斯悠悠地叹了口气。

「当医师吧」

「大学毕业……研究生……硕……医师？」

罗波斯转过头，从自顾自的喃喃自语中回来，盯着锥斯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淡然表情，突然间笑了起来。

「你、哈哈哈，你竟然会说想当个医师？哈哈哈」

似乎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玩笑，罗波斯一个劲地拍着地面上凸起的鹅卵石，怀里的酒瓶也滑落下来。

「想不到，我是真想不到，你会说这么正经的回答。说实话我是比较想听你说些比较不正经的话。可是我发现、我发现——」

罗波斯原本回归正常的表情重新笑了起来。

「我发现你说正经的话反倒更不正经，哈哈哈哈哈！从来就没见过你正经」

「当医师……很不正经吗？」

锥斯反倒陷入沉思的模样，低垂着眸子注视着酒瓶口。

罗波斯重新靠坐下来，抿了口酒。

「医师是很正经，但是你说想当医师就很不正经。从来就没见过你弄什么药剂的，怎么想也想不到你一个暗系魔法师突然说想当医师」

「因为……我去过太多地方了，见过的人也太多了……」

「放弃吧，学医救不了所有人的，见过的人再多也没用」

罗波斯半开玩笑地吐了吐舌头。

「有没有别的？除了想当医师？我还想听你说些想当救世主什么的，可能更好笑点」

锥斯低垂着脑袋，张开右手，手掌心躺着一块鹅卵石。

他凝视了许久。

「学医救不了所有人……」

脚步声渐渐靠过来。

华洛脸上洋溢着笑容走来，手中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红润光滑的苹果。

「罗波斯先生和锥斯先生好像在谈论什么有趣的话题呢，要吃苹果吗？」

「诶，谢谢」

「不客气，拿好喔」

罗波斯抓过一个苹果，咬了大大一口。

「我问锥斯以后想干什么，他说他想当医师」

「喔~医师啊，锥斯先生将来想去治病救人吗？很不错呢」

华洛浅浅地笑了下，将果篮放在锥斯腿边。

一言不发的锥斯突然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下定决心的模样。

「我要当摄政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波斯再次开怀大笑，戳了戳锥斯的肩膀。

「看到没，这才是锥斯，摄政爵也挺好笑的，这傻逼想当丞相，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洛倒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锥斯先生请加油喔」

锥斯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以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伸手抓过一个苹果，望着远处的那挂瀑布。

「我会的」

「那——罗波斯先生呢？将来想去做什么呢？」

罗波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起来。

「我？我以后……」

面对华洛犀利的反问，罗波斯挑了挑眉，伸出手拍了拍锥斯的肩膀。

「我可以勉为其难当他下一任摄政爵的，哈哈哈哈！！」

华洛捂嘴笑了下。

「是这样吗？那请也多加努力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