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格外寂静。整个毁容的过程，除了张勇强和裘子良的粗重呼吸，就只有溪水的轻微流淌声，会时不时传进张勇强的耳朵里。

“你可真是条汉子！”望着一声不叫疼的裘子良，张勇强眼泛泪光，说，“但愿疤痕能少留下一些。”

“越多越好。”裘子良忍着痛，低声嘟哝了一句。

三轮车里铺满了厚厚的干稻草，张勇强将裘子良扶到三轮车上，说：“别说话啦，把力气留着养伤。”

车轮在三轮车的车身下，滚得飞快。

到了西南市人民医院，在替裘子良填挂号单时，张勇强突发奇想，给裘子良现取了一个名字：裘光明。

“喜欢裘光明这个新名字吗？”当裘子良做完腿部手术和脸部创收处理，被送进病房后，张勇强俯在他耳边，轻声询问。

裘子良眨眨上眼皮，表示喜欢。

“那就等你的脸伤好了以后，尽快去派出所变更名字，领取新的身份证。”

裘子良又眨眨上眼皮，表示赞同。

自此，裘子良正式更名为裘光明。

一个星期以前，裘光明的居所还是一座独栋别墅，坐落于东滨市寸土寸金的衡杉路，那栋别墅名叫“裘公馆”。但眼下，裘公馆已经被银行贴上了封条。他失去了数千万资产，更失去了无价可量的妻儿，所以，变更名字，重办身份证，这种花点儿手续费就能办成的事情，在他心里根本就不算是事儿。

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下午，张勇强就不顾医生的再三劝留，以裘光明没钱再交住院费为由，开了疗伤所需的药品和护理品后，领着裘光明出了院。

当晚，张勇强又趁夜骑三轮车将裘光明拉回舒坝村，安置在那个破房子里。

“这房子外面的电线早就被断了电，只能点煤油灯。房子的前主人，是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去世很多年了。周围没有邻居，以前的两户邻居，也在三年前搬到公路边去啦。你放心住在这里，不过，为保险起见，不要生火做饭哈。屋顶一旦冒烟，挺远的地方都能看得到。如果惹起了别人的怀疑，这么隐蔽的地方，我可再找不到了。”

铺床理被的时候，张勇强边宽慰边告诫裘光明。

可安顿好裘光明，张勇强坐在板凳上愁虑了起来。他点上一支香烟递给裘光明，再为自己点上了一支。

“我有点担心，”张勇强吸了两口烟后，愁眉苦脸地说，“我天天来照顾你，我怕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虽然说现在是寒假，但还是有几个老师跟我一样，一直都住在学校的。你知道的，我因为写文章平常都很少出门，就算经常给我妈送汤送菜，都是俊峰和敏慧去的。”

说到张俊峰和钱敏慧，张勇强恍然开窍，他一拍大腿，说：“对了，深思熟虑不如使用现计，这样，每天傍晚，我让俊峰和敏慧给你送鱼头粥来，他俩挺机灵的，又时常给我妈送菜送汤，应该不会惹人怀疑。而且现在气温也低，他们每天就傍晚来一次，带一大罐粥足够你吃一天的。你觉得，这主意这么样？”

裘光明清楚，钱敏慧自小就鬼灵精怪，张俊峰比钱敏慧也逊色不了多少。他相信这兄妹俩，能很好的完成为他送粥的任务。他抬右手臂，朝张勇强比了个“OK”手势。

对于张俊峰和钱敏慧这两个孩子，裘光明一直是非常喜爱的。他俩满月的时候，裘光明特意从东滨市赶回舒坝小学，一人送了一个大金锁。另外，两个孩子断奶之前喝的所有奶粉，都是裘光明安排自己老婆邮寄回来的进口奶粉。

裘光明年年都回老家过春节。年年他也都会拧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张勇强家拜年。所以裘光明通过耳闻目睹，了解了钱敏慧和张俊峰的机灵，也了解他们两个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的形象诠释。

钱敏慧5岁那年的春节，她拉着自己的马尾辫，满脸骄傲的告诉裘光明，她已经学会了自己扎辫子。到她7岁那年的春节，她为裘光明泡好茶后，指着客厅里一尘不染的家具告诉裘光明，洗衣做饭搞卫生这些日常的家务活，张勇强根本就不用再插手了，全都是她和张俊峰一起做的。

而张俊峰身为哥哥，也很厉害。他岁那年，裘光明就看见张勇强把他扔下腾龙溪学游泳。到他5岁时，裘光明就在张勇强家吃到了张俊峰亲手从腾龙溪里摸的鱼虾。

向来如此，只要提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张勇强总是很欣慰。他掐灭烟头，淡淡浅笑着对裘光明说：“俊峰这孩子，现在也很讨人喜欢。我们家天天都有鱼吃，都是俊峰从腾龙溪里弄来的。一年四季，哪怕冬天天气再冷，每天中午，俊峰都要下腾龙溪摸鱼。这也好，他身体锻炼得挺棒的。前年开始，俊峰弄来的鱼虾，不但能满足我们自己家吃，还能卖一些给学校的老师，当然，价钱卖得比市价要便宜很多。这孩子懂事，他知道老师们也没几个钱，给多少他收多少，从来都不计较。”

裘光明束起大拇指。

张勇强咧嘴一笑，接过裘光明手中已经燃尽的烟头，掐灭在地上，接着又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傍晚，我就让两个孩子给你送鱼头粥来。我会叮嘱他们要小心的。”

裘光明微微点点头。

“你好生休息，他们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先走了。”

裘光明扬扬手。

张勇强吹灭煤油灯，关门离去。

屋子，在黑暗中陷入死寂。而黑暗和死寂又使人倍感孤独，裘光明在深深的孤独中陷入对已逝妻儿的苦苦怀念。他大睁着双眼，只一会儿功夫，泪光就涌动着刺亮了黑暗。

裘光明又一次想起他妻儿的车祸。那天，东滨市的天阴冷无比。

当时，裘光明坐在出租的后座上，正往律师事务所赶。他怀里紧抱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这个公文包，就是张勇强藏起来的那个。公文包里装的材料，是裘光明要让律师帮忙研究的一沓纸质文件和一个数据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