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货商用优质钢材样品和质检报告跟我们签了合同,可他们送来的钢材跟样品根本就不符,质量没通过我们的检测。勇强,我们是要用那些钢材建造跨江隧道的,如果我同意以滥造假,万一哪天隧道坍塌了,拉我去枪毙是小,如果造成百姓无辜枉死,还有给国家造成的巨大损失,谁来担负这些责?谁又担负得起?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同意使用这批劣质钢材。”
“你做得对。这种劣质钢材当然不能用!”张勇强义愤填膺地打断了裘子良。他那两只紧抓在碗口边的手,像是在怒不可遏的掐坑害裘子良的不法奸商的脖颈。
“本来,我只想让供货商退钢材款就算了。但是,就在大志和他们谈判周旋的时候,我们挖隧道的防护架坍塌了,造成了重大事故,个人重伤,11个人死亡。出事当天,我公司里负责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和钢材供货商老板相继自杀了。大志了解情况后告诉我,原来这些防护架是这家供货商的子公司提供的。负责人自杀,但公司还在,我让大志去供货商公司协商防护架事故的赔偿,和批劣质钢材的退款,可大志带回来的报告,却是这家公司正在被银行清算,而且资不抵债!伤亡人员的巨额赔偿就全部落到了我的头上,那批劣质钢材也成了砸在我手里的烫手山芋。更惨的是,政府因为隧道项目发生了重大事故,收回了我的建设合同,并要求我限期整顿。我的公司陷入财务危机,玩儿完了。”
裘子良的语气越来越沉痛。
“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混蛋!他大爷的!还有,那家公司赚的黑心钱哪里去了?为什么会资不抵债?”张勇强低声痛骂。
停顿了片刻,裘子良又接着往下说:“这个供货商的利益链上蚂蚱不少。我猜想,他们早就做了会被银行清算的准备,把资金提前转移走了。这些蚂蚱里面,其中最受益的那个,不是供货商,而是供货商背后的某个什么大人物,所以供货商老板才会选择自杀,他应该只是一个替死鬼。供货商老板一死,他公司又被清算,我知道债权是无法追讨的了,但是,我总想弄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被哪个人坑了的。后来,我就亲自调查与供货商有来往的公司和个人,弄到了他们购买劣质钢材的合同复印件,合同签名人叫汪明华,公司印章是明州宏达建材批发公司。我在明州市的工商所没有查到这家公司,然后打听了好多天,我在明州市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找一个名叫汪明华的人。他在那个工地做小工,老实巴交的,听我问他是在哪里弄来钢材卖给我的供货商的,他一脸惊讶,告诉我他是土生土长的明州农民,从来就没做过买卖,更没钱买卖钢材。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会跟我的供货商签订钢材出售合同。他更惊讶了,说他长这么大连合同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我不死心,拿张纸让他写自己的名字给我看,合同签名是假冒的。回到东滨,我带这些材料想去找律师帮忙整理分析,在路上,我接到了国庆的电话,国庆通知我佳佳和志鹏发生车祸去世了。”张勇强双眼噙泪,鼻孔喘着粗重的鼻息。
“志鹏,他才那么小!照你这么说,他们的死确实蹊跷。”
“刹车失灵的原因是无法查证了,但我相信我的直觉,肯定是有人在刹车上动了手脚,因为那辆奥迪车我才买了半年。”裘子良的语调,让张勇强听出了痛不欲生,也听出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哪怕就仅是直觉,什么证据都还没有,我还是相信你的判断。子良,我支持你报仇,但你得坚守住你的底线,一定要依法报仇!”张勇强说。
在毁容之前,裘子良把三万块现金和一个黑色公文包交给张勇强,悄声说:“先把这个公文包帮我藏好,里面装的是坏人坑害我的材料。这些钱,是我现在仅有的了,到了医院你帮我付医药费,有余下的,你就替我保管着。”
“藏到粪坑底下,你看够稳妥吗?”裘子良略想了想,说,“可以。”
张勇强母亲家的粪坑底下,有一个被乱石和杂草遮掩得非常严密的小洞。裘子良和张勇强小的时候,这个洞就是他们偷藏东西的绝密地点。
“你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把材料藏好,再从我妈家拿云南白药和酒来,帮你先彻底止住腿伤的血。”
“不要告诉阿姨是我受伤了。”
“这我知道。我妈早就睡觉了,我偷偷的拿,你放心!我妈还有一辆三轮车,正好可以骑来送你去医院。还有,你不要自己毁脸,一不小心,会把眼睛也给烧了的。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话,张勇强拔腿就跑。
“路上小心。”裘子良朝着张勇强的背影,轻声喊道。
裘子良是个深懂居安思危的人。这些年来,为了防备万一生意遭遇不测后有条退路,他捐钱为自己老家的村小五福小学新盖了教学楼,为镇政府新盖了办公楼,另外,他还为张勇强办了一张银行卡,卡里面存的钱,至少足够张勇强一家小康过活10来年。
张勇强骑着三轮车赶回来了。他把裘子良的湿裤子扒下来,在腿伤处敷上用酒调和的云南白药,把从他妈家偷出来的他多年不穿的旧棉裤给裘子良换上。然后,他又把从裘子良身上扒下来的湿衣裤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了三轮车上。
“动手吧,现在。”裘子良说。
张勇强默不做声了,他借着月光,将石灰调成石灰水。石灰水在碗里沸腾,白烟从碗中升腾而起。
“是毁左脸,还是右脸?”张勇强从裤兜掏出纸巾,投在裘子良脸上的目光里写满了痛楚,他边扫视,边询问。
裘子良打小就帅。岁月的磨砺,加上眼下糟糕境遇的袭击,让他脸庞的菱角,显得尤为冷酷和刚毅。
“整张脸!”裘子良突然改变主意,说得毅然决然。
张勇强颔首点头。他把纸巾递给裘子良,沉默了片刻后,说:“保护好眼睛。眼睛瞎了,拿什么去追查仇人?”
裘子良将纸巾铺盖在自己的两个眼眶上,然后在龙头石上平躺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的,如同一块坚不可摧的钢板。他的旁边,先前从他裤子上的流出来的水,和从他腿伤处淌出来的血,渗在龙头石上,让月光映出寒气逼人的灰黑烙印。
张勇强双手发颤,他用纸巾搓成纸条。接着,他小心翼翼的,一点一滴的,把石灰水涂满了裘子良的整张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