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敏慧把手伸到张俊峰的眼睛前，上下晃动了几下，一本正经地问：“哥哥，明天我带你去赶集吧。”

“去干嘛？奶奶买了那么多零食，又有瓜子花生，又有糕糖水果的，还不够你吃吗？”张俊峰眼不抬目不斜，不耐烦地推开了钱敏慧的手。

“去帮你挑一顶软布帽呀，还得再买一个大烟斗，和一个放大镜。”

钱敏慧的口气由一本正经升级成了严肃认真，没有半点的调侃意味儿。

可张俊峰是谁，是自钱敏慧会开口说话以来，就一直被她敲击碾压的哥哥。钱敏慧对其他人都谦逊友好，唯独对张俊峰，说三句话至少有一句半是夹枪带棒的。他张俊峰不是刘阿斗，哪怕是钱敏慧的一声鼻息，他都听得出她在哼什么弦外之音。

钱敏慧此刻听似严肃认真的话，张俊峰照样听出了，钱敏慧有故意深藏的弦外之音。但是，张俊峰把钱敏慧话里的弦外之意给理解偏了。

“你不就是想说，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吗？随便损，不用客气。等哪一天，你愿意亲自给我递上烟斗，点燃烟火的时候，你再对我刮目相看也不迟。”

张俊峰抬眼回视钱敏慧了，他说话时的严肃认真劲儿，丝毫不亚于刚才的钱敏慧。他与钱敏慧对视的眼神，是钱敏慧没有见到过的沉稳，全然不带他往日里那种虚张声势的，“不服，来战”的狂倔神情。

钱敏慧还在张俊峰的沉稳眼神中，望见了他以前从没流露过的，不容钱敏慧置疑的自信，和他誓要排除万难的坚定。

酷爱看书，让钱敏慧那颗才长了十一年的小脑袋拥有比同龄人高出很多的思考能力。她在书上读到过类似张俊峰的这种眼神的描写，所以钱敏慧确信，张俊峰的沉稳、自信和坚定，是从他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是跟她自己一样，被震痛激发的顿悟式成长，也是生活对她和张俊峰的拔苗助长。

“哥哥，看我。”钱敏慧伸出两个手掌，蒙盖住摊在张俊峰面前的书本上，更加严肃认真地说。

张俊峰只得重新抬起双眼，莫名其妙地看着钱敏慧的脸蛋儿。

“看我的眼睛。我的脸上没有开花！”钱敏慧语调平缓，面无波澜。

张俊峰神情漠然地看着钱敏慧，漫不经意地琢磨她又要使什么坏。

然而，张俊峰认真端详了片刻，确实没有等到小梨涡盛着坏笑爬上钱敏慧的嘴角。

“你想学福尔摩斯？”钱敏慧问。

小梨涡还是没有现身，钱敏慧的脸上连半抹笑容也没有。

这一回，张俊峰看得清楚明了，钱敏慧不仅没有讥笑他，她严肃认真的眼神里，也没有参一丝的讥讽，没有带一缕的不屑。

钱敏慧在用眼神告诉张俊峰：“我真的是绝对的严肃认真！”

在张勇强去世之前，张俊峰对裘光明说自己长大了想当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警察，好帮裘光明寻仇惩恶。当时，裘光明认为那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随口之谈，而张俊峰自己也知道，那是他为了安慰裘光明逞的口舌之快而已。

可是，张俊峰在切身体会了至亲枉死的悲痛之后，他又真正觉得，自己与裘光明是同仇敌忾的战友，是未来寻仇惩恶战役里的父子兵。

虽然张俊峰年龄尚小，虽然宋奶奶抹泪逼劝，张俊峰就是坚定地认为，自己长大以后，要做一个像福尔摩斯那样精明的神探。

不愧是从一个娘胎里落地的双生子，张俊峰深信，支撑钱敏慧严肃认真眼神的，是钱敏慧对他的认同和信任。

张俊峰从钱敏慧眼里，读出钱敏慧对他认同和信任，这是史无前例的，更是激荡他心灵的。张俊峰被激荡得信心倍增。

“妹妹，你也觉得我能行？”张俊峰有些受宠若惊，他兴奋地反问。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哥哥，不管你以后能不能成为中国福尔摩斯，你有这个想法，我就已经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是钱敏慧第一次心口如一的，由衷赞扬张俊峰。

“我一定好生努力，争取早一天就能帮上明爸爸的忙，把我们的仇给报了。”

张俊峰士气大振，说话的同时，他的嘴角还扬起了自张勇强去世以来的第一抹微笑。

“哥哥，咬人的狗不叫。听过没？”

钱敏慧问完，没等张俊峰回应，就打开自己的书包，掏出了一本《基督山伯爵》，和两本寒假作业。

“听过，你就是！”

张俊峰果断回应完，又连忙低下头，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

“知道你是在夸我。”钱敏慧把自己的语文寒假作业推到张俊峰面前，经验十足地说，“给，把你的福尔摩斯放在寒假作业上，不要让奶奶发现你在偷看闲书。”

张俊峰朝钱敏慧束起了大拇指。

钱敏慧斜歪着脑袋，得意的扇了扇眼睫毛。然后，她在张俊峰的对面坐下，摊开数学寒假作业，将《基督山伯爵》叠放在寒假作业上，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也安静的开始了阅读。

当倪萍的煽情台词，“亲爱的朋友们，在欢声笑语中，零点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激昂地传进堂屋时，钱敏慧赶紧合上书，塞进了书包里。

“哥哥，快点，把书放好。我们该进去陪奶奶和明爸爸迎新年了！”

张俊峰听到提醒，也火速把书塞进了书包，跟在钱敏慧的屁股后面，小跑着进了宋奶那的卧室。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屋里的四个人都扬起了久违的微笑，跟着电视机里的赵忠祥和倪萍，高声喊完了新年的倒计时。

宋奶奶和裘光明各说着给张俊峰和钱敏慧新年寄语，把事先封好的压岁钱红包，分发给了他俩。

揣好红包，钱敏慧问宋奶奶：“奶奶，我和哥哥去煮汤圆，你还是吃六个吃芝麻馅儿的，对不对？”

宋奶奶点头确认。

钱敏慧又扭头问裘光明：“明爸爸你呢，你吃芝麻馅儿的，还是豆沙馅儿的？吃几个？”

“我也吃芝麻馅儿的，吃4个。”

裘光明的回答，撑傻了宋奶奶、钱敏慧和张俊峰的六只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