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哥哥他一点都沉不住气。”钱敏慧抬起头,指着张俊峰的后背,压低了嗓音告状,“他天天都把报仇挂在嘴巴边上。我怕有别人听见了,喊他不要说,他非不听我的,就是不肯管住他的嘴巴。”
宋奶奶微摇着头,轻声叹气:“还是年纪太小啦。”
“我也年纪小,我就不像他。”钱敏慧说。
“你是女孩子嘛,你还比你哥哥聪明,比他听话。等他把鱼杀好了,奶奶说他。”
张俊峰杀好鱼,洗干净了菜刀,宋奶奶轻声喊他:“俊峰,你过来。”
张俊峰将菜刀放进鱼盆,从清水盆里浇水洗干净了双手,端起鱼盆,慢腾腾地走到宋奶奶的面前。站定后,他先拿白眼在钱敏慧脸上狠狠地刮了两遍,接着,又赶紧将目光切换成温顺状态,正视着宋奶奶,垂手听训。
“去,把鱼放到厨房里,然后跟你妹妹一起到奶奶的屋里头来。”宋奶奶说完,起身进屋。
张俊峰放好鱼,瞪着等在他身后的钱敏慧,气汹汹地低声喊:“告状鬼!”
“就告你,谁让你不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天天说你,你非不听,那我就只能告给奶奶听了。”
“家里头又没有外人,我也没有到外面去说。”
钱敏慧抬脚狠踢了一下张俊峰的屁股,恨铁不成钢地说:“隔墙有耳,你到底有没有学过?猪脑子。”
“我就心里头着急嘛,你也比我聪明不到哪里去。”张俊峰弹着自己屁股上的灰,强词夺理,“你自己说,你都想了多少天啦,你的办法呢?”
钱敏慧一把将张俊峰拉到墙角,压着嗓音说:“小声点!你以为,这是你跟男同学们玩儿打日本鬼子的游戏呀?你就是个猪脑子!”
“你聪明,那你说,这跟打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
“你比猪还笨!你那是打假的日本鬼子好不好。男同学们演的日本鬼子是什么?是招摇在你面前的假敌人,你扛起木棍儿抢就可以打,举起塑料刀就可以杀。哥哥,站在你面前的敌人,不管是假的日本鬼子,还是真的日本鬼子,都不是最危险的,只要你有勇气,不害怕死,真的日本鬼子你也能打得死。可是,你现在念叨的报仇,那对象是谁,你知道吗?他们又在哪里,有没有盯上我们,你知道吗?躲在暗处算计人的敌人,才最阴险,才最可怕。你就算都长大了,你又有真刀真枪,你打谁去呀你?”
“那你又不跟我说,该怎么把躲在暗处的敌人揪出来。”
“就算揪出来了,你又本事了,你也不能跟个莽夫一样,直接去把他给杀了呀。哥哥,现在不是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啦,哪怕你是因为报仇杀死了仇人,也是要坐牢要被枪毙的。爸爸不是跟我们说过很多次的吗,你可以天天下腾龙溪摸鱼,可以找我炸金花,可以带着我上山去套野兔儿,爬到树上去掏鸟窝,我们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长大了我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监狱的那堵墙,他是绝对不允许我们靠近的,更不允许我们进去。又想惩罚仇人,又要保住自己的人身安全,还要做到不犯法不仅监狱,办法有那么好想的话,明爸爸早就想出来了,他早就揪仇人去了。我跟你一样,我也才十一岁,我不是女福尔摩斯,更不是女基督山伯爵,你让我好好想嘛。你沉住气,不要着急,不能为了逞口舌之快招灾惹祸。”
“你沉得住气,那干嘛要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啰哩吧嗦,说了这么一大通,全都是狗屁废话,一句也顶用!”
“俊峰,敏慧,你们两个快点进来。”宋奶奶的叫唤打断了兄妹俩的争论。
裘光明坐在宋奶奶卧室里的桃木椅子上,垂着头,在细致地整理纸钱。他对面的桃木椅子上,坐着宋奶奶。
裘光明头上和脸上的油制纱布已经全部拆除了。一大撮雪白的头发突兀地立在他的头顶中央,像是黑煤球上长出了一棵小白菜。他的额头、脸颊和下巴,布满了黑红相间的疤痕。疤痕的上半部中,镶嵌着两颗已经恢复了活力的眼球。
“阿姨,我很快就理完了。”裘光明停下手中的活,抬眼望着宋奶奶说,“一会儿就能给勇强他们烧过去。”
在大年三十吃年饭之前,先给已故的家人烧纸钱,是西南市的年俗。裘光明在整理的纸钱,就是准备用来祭祀张勇强、刘美佳和裘志鹏的。
“不急,光明你慢慢理。我进来是有话要跟他们两个说。”
裘光明在能开口说话后,就把他前段时间经历的一切,包括张勇强给他起的新名字,统统如实告诉了宋奶奶。从那以后,宋奶奶就不再喊裘光明“子良”了,她还让张俊峰和钱敏慧也改了口,喊裘光明为明叔叔。
但宋奶奶没有把卢艳芳告诉她的东C168轿车的事情说给裘光明听,一是因为她不十分确定这辆车就是追踪裘光明的,二是她不想让裘光明不顾腿伤冒险跑出暗查。
宋奶奶也没让张俊峰和钱敏慧知道这件事,怕他们管不住嘴,偷偷告诉了裘光明。她只是叮嘱他们出门要随时小心,发现有人或者有车跟踪,就去邻居家找小伙伴玩儿,不要急着回家。
张俊峰和钱敏慧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宋奶奶的慈爱目光在他俩的脸上轻柔地来回扫拂。
“俊峰,敏慧,你们两个给我仔仔细细的,看看你们明叔叔的脸。”宋奶奶的嗓音比她的目光还要轻柔。
张俊峰和钱敏慧虽然猜不到宋奶奶的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但他俩还是齐刷刷的,将目光直视在裘光明的脸上。
裘光明苦涩地淡淡一笑,声音凄楚而悲凉:“肯定跟个狰狞的鬼一样可怕。阿姨,不要让他们两个盯着我的脸看,他们还小,会吓着他们的。等过一段时间,疤痕少一些了,就不会这么吓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