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敏慧打了一个哈欠,朝着张俊峰抱怨:“爸爸真是的,下那么大的雨,都不拿雨伞来接我们,让我们跟裘叔叔挤个这么小的床。裘叔叔肯定被你害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张俊峰爬下床,点燃煤油炉子热鱼头粥,说:“裘叔叔,我把粥热给你吃了我们就回去,你没睡好的话,就再好生睡一觉。中午我又去抓鱼,下午好熬了鱼头粥给你送过来。”
“裘叔叔,我和哥哥睡着了的时候,哥哥有没有踢到你腿上的伤口?哥哥平常睡觉像个孙悟空一样,尽爱乱蹬腿。”钱敏慧将头转向裘光明,关切地问。
裘光明摇摇头。
“那就好。”钱敏慧说。
裘光明一夜没有合眼。担忧密布在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球里,把他的目光凝集成两股冷嗖嗖的光绳,那光绳在企图破门而出,想要套来不见踪影的张勇强。他在笔记本上又写下两行刚劲楷体:回家告诉爸爸,如果今晚他方便的话,让他到这里来一趟。如果不方便,你们也不用来。这些粥我会省着吃。
“不会不方便的。”钱敏慧看了笔记本后,把热腾腾的鱼头粥端给裘光明,说,“现在是寒假,爸爸除了写文章,就是盯我和哥哥写作业,我们都空闲得很。裘叔叔,今天傍晚,我们和爸爸一起来。”
“裘叔叔,你吃完了粥,把碗放着,别洗,你的腿还没有好,等傍晚我们来了再洗。”
张俊峰大人似的嘱咐完,和钱敏慧相跟着关门离去。
舒坝小学的校门口,卢艳芳挎着竹编菜篮子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去往李桥镇市集的公路。
东C168的驾驶员已经脱掉了雨衣,正蹲藏在校门口对面的枯草丛里啃饼干。等卢艳芳走出了大约有半里路的距离,他把手中的一小片饼干塞进嘴里,钻出枯草丛,不紧不慢地跟在卢艳芳身后。
十几分钟过后,张俊峰和钱敏慧走进了舒坝小学的校门。两人嬉闹着,爬上教师宿舍的三楼,打开了自己家的房门。
“爸爸,”才迈进屋一条腿,钱敏慧就调高嗓门喊,“说,为什么你不来给我和哥哥送雨伞?”
没有声音回应。
张俊峰快步奔到书桌边,也没看到张勇强的身影,他便对钱敏慧轻声嘀咕:“咦,台灯都没关,难道爸爸写累了,在睡回笼觉?”
“我去看看。”说完,钱敏慧踮起脚尖,慢步挪移到张勇强的卧室门前,屏着呼息轻轻拧转门把手,将两只眼睛挤进她推开的门缝,朝床上瞭望。
“是不是在睡回笼觉?”张俊峰站在钱敏慧身后,将嘴趴在她的耳边,悄声细语地问。
“爸爸不在。”钱敏慧用力把门推贴在墙壁上,转过头对张俊峰说。
张俊峰跑进卧室,站在床边,急转着两个眼珠子,一脸困惑地问:“呀?奇怪,这大清早的,我们在路上又没碰到爸爸,他会到哪里去了呢?”
“锻炼身体去了?”钱敏慧斜歪着脑袋,自问自答,“可操场上一个人都没看到呀。”
“那就是看奶奶去啦。”张俊峰说,“昨天晚上风雨太大,爸爸肯定是担心奶奶感冒了。”
“去看奶奶的话,爸爸肯定要等我们回来了一起去的。平常去看奶奶,他都是跟我们一起去的呀,要不就是我们两个自己去。”钱敏慧反驳说。
“也是。那爸爸到底会到哪里去了呢?哎呀,走,妹妹,我们还是去奶奶家看看吧。”张俊峰说。
“那走吧。”
宋奶奶的家是一座建于清代末年的木制结构民居,院子的占地面积约是屋基的两倍大,院门正对着一个堰塘。晨光下的堰塘,雾浓水寒。院子前的菜地里,红油菜长势繁盛,冬青菜也肥嫩挂雨。菜地的旁边有两棵大柏树,模样长得年深日久。柏树下围堆着一个高高的稻草垛,水珠挂在稻草上,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一条大黄土狗坐卧在稻草垛边,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职责。老远望见了张俊峰和钱敏慧,大黄土狗摇着尾巴朝他俩跑去。
“展昭,爸爸是不是来看奶奶了呀?”张俊峰冲着大黄土狗问。
展昭可劲儿摇着尾巴,调转头,领着张俊峰和钱敏慧走进了宋奶奶的家院。
宋奶奶一个人愣坐在堂屋里的藤椅上。她上身穿着一件黑色棉袄,腿上盖着一条灰色毛毯,红肿的双眼中,泪光盈盈,脸上的神情像是刚刚经历了天塌地陷,悲怆而呆滞。
宋奶奶的正对面,也就是堂屋的中央,对摆着两根长板凳,板凳上搁搭着一扇门板。门板上,停放着一具头朝南脚朝北的遗体。
一块白布将遗体从头到脚的覆盖着。
张俊峰和钱敏慧见过死人,但死人停放在他们奶奶的家里,他俩从来就连想都想到过。眼前的情形,把他俩惊得脸色灰白。情感的抗拒,让他俩的辨识能力在愕然中完全丧失。
“奶奶,那是谁呀?”张俊峰缓过神来,拉着钱敏慧奔到宋奶奶跟前,指着门板上的张勇强,大声急问,“爸爸呢?奶奶,爸爸有没有来过?那是谁呀?”
宋奶奶一把搂住张俊峰和钱敏慧,嚎啕痛哭起来:“俊峰,敏慧呀,你们可算回来啦!昨天晚上,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你们知不知道,奶奶都快被你们给吓死了!”
宋奶奶的苦痛神态已让钱敏慧基本确定,门板上躺着的遗体就是张勇强,但她的情感无法接受自己的理性判断,她也跟着哭嚎起来,飚着眼泪向宋奶奶求证:“奶奶,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你们爸爸……”宋奶奶抬起手臂,无力地指向门板,“昨天晚上,死了……”
张俊峰狂嚎一声,挣脱了宋奶奶的搂抱。他双膝跪地,跪爬到门板边,掀开白布,“哇……哇……哇……”地,哭趴在张勇强坚冷如冰的遗体上。
钱敏慧紧跟其后,跪趴在张勇强遗体的另一侧,哭得鼻涕连口。
“俊峰,敏慧,不哭了。”宋奶奶抹干眼泪,轻声唤叫哭成软泥一样的孙儿孙女,“来,你们两个到奶奶跟前来,奶奶有话跟你们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