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发生前，两头水牛像在逃躲举刀追杀它们的屠夫似的，突然发了疯一般横冲上公路，狂奔乱窜。

刘美佳吓得急忙踩刹车，但刹车根本没用。

“刹车怎么失灵了？”刘美佳大叫惊呼。

车失控了，朝着悬崖猛冲。

“志鹏，双手把头抱紧！”

刘美佳的话音还没落，车便一个侧翻，滚下了悬崖。好在悬崖不算太高，好在老天爷只闭上一只眼。当车四脚朝天的落地时，裘志鹏只是头和手受了一些刮伤。

“妈，快，快，我们出去。”

裘志鹏慌忙拔掉了自己和刘美佳的安全带，把副驾驶的车门推开，抓着刘美佳的肩膀一通猛摇。

刘美佳没有应声。她的脖子被撞断了，头像个没了支撑的肉球，斜垂在车门上。

“你快出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在裘志鹏身后惊呼，同时，两只手拼命地在把他往外拽扯，“车漏油了！油着火！”

裘志鹏被拽出了车外。

“走！走！快跑！”男孩说着，拉起裘志鹏就要跑。

男孩的个头比裘志鹏稍微高一些，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的，嘴角上还挂着点饼干屑。裘志鹏在城里见到过的乞丐都比他眼前的这个男孩穿得要好，长得要胖。

“我妈妈还在车里！我要救我妈妈！”

裘志鹏哭喊着，他奋力甩开男孩的手，又要朝车里钻。

“你妈已经死了！走！来不及啦！”男孩抱住裘志鹏的腰，用力把他往后方一甩，吼道。

确实是没有来得及！裘志鹏被甩趴在地，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听见了“嘭”的一声巨响。

奥迪车的油箱爆炸了。

裘志鹏抬起头，看见火焰张牙舞爪地扑在了男孩的身上，一块尖细的玻璃带着火光，不偏不倚的，飞射在男孩的心脏部位上。

男孩像一只浑身披火的大鸟，张着双臂扑倒在地上。

裘志鹏看得呆若木鸡。他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声“嘭”的巨响，车头也爆炸了。不知是吓蒙了，还是泪腺被烈火烤枯涸了，裘志鹏没了眼泪，也没敢靠前。

“车爆炸了，裘子良好像没有逃出来。材料估计也在车里被烧毁了。”不远的高处，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飘进了裘志鹏的耳朵。

“还是下去看看。”紧接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话也钻进了裘志鹏的耳朵。

“那得快点，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报警的。”

“这里只有鬼。”

两个男人的对话，把裘志鹏的神志惊醒了。他寻声探望，目光越过熊熊的火光，望见两个带着墨镜的黑衣男正在走下公路，沿山路而来。

裘志鹏认不出那两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俩想从他家的车里找什么材料。但他俩的对话，让年仅8岁的裘志鹏本能的意识到，那两个男人在找他的爸爸裘子良，他俩就是这坟地里的“鬼”！他得逃！

裘志鹏使出吃奶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爬进了树林的荆棘丛。

“怎么会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裘子良呢？不是说，这车都是他在开的吗？”

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惊诧地问。

“得赶紧通知老林，裘子良和材料没有找到。”另外一个男人说。

火光，把两个男人的容貌身形扭曲得异常恐怖，裘志鹏觉得，比他能想象的恶魔的模样还要恐怖。

裘志鹏弯着腰弓着背，抖抖索索地逃出树林，跑上了那条山间道。可跑着跑着，他的头突然剧痛起来，接着强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一黑。

裘志鹏摔倒在山间道边的一块石头上。

虽然裘志鹏并不知道他的眼睛睡饱了以后，是不是能有饱满的精神迎接天亮，但他的天已经黑了，那他就只能睡。

“在生死关头，壁虎就会断尾求生。不管是动物，还是我们人类，能在绝路上让自己活下来的，都是英雄。”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十一岁大的男孩，名叫张俊峰。

这天，是1995年的1月10日，农历腊月初十。天气阴冷。

张俊峰和另外两个女孩头碰头的，蹲在西南市李桥镇舒坝村舒坝小学校门外的一块石头边，正研究着一只刚断了半截尾巴的壁虎。

张俊峰穿着一件黄绿色的大棉袄，一条黑色卡其布做成的裤子，脚上登着一双与上衣同色的解放鞋。他的头发理得干净利落，小脸略显精瘦，神情也比同龄孩子显得老成一些。他眉浓眼大，乌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神气得炯炯发亮。一抹狂妄浮夸的微笑，正得意洋洋的挂在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此刻的他，像足了一个正在接众兵敬仰的常胜将军。

蹲在张俊峰右边的，是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女孩，名叫钱敏慧。钱敏慧和张俊峰是一对龙凤胎兄妹，他俩的父亲是舒坝小学的校长。

钱敏慧的模样，在盛产美女的西南地区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她宽阔亮堂的额头，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中透散出来的机灵和敏慧，能让不识字的人联想到聪明这个词，能让念过书的人联想起佼佼不群这个成语。因此，她比一般女孩粗黑蛮多的浓眉，给人的印象也就成了英气飒爽，而不是男儿气。但最让人对她过目难忘的，不是她笔挺俏皮的小鼻尖，也不是她丰盈红润的樱桃嘴，而是她嘴角边让旁人百看不厌的小梨涡。那对小梨涡让张俊峰又爱又恨，她对张俊峰微笑时，那对小梨涡像两个小太阳，能穿透张俊峰的眼，温暖他的心，她对张俊峰坏笑时，她又不会忘记在小梨涡中盛上一些善意，让张俊峰恨而不能。

离校门不远处，有一丛半人多高的灌木。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头戴灰色防风帽的中年男人，躲藏在灌木丛里。他胡子拉碴，满脸惆怅，投在张俊峰背影上的目光更是写满了悲怆。乍一看，会以为他差不多快五十岁了。

“才一年没见，俊峰这孩子就长这么高啦。要是我的志鹏不死，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也会长高很多的。”中年男人无限悲伤地喃喃低语。

这个男人就是裘志鹏的爸爸裘子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