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砂甩掉了天帝,匆忙赶到这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纷飞的大雪渐渐淹没了地上的血迹和狼藉,一片纯净无暇的世界里,那个青色衣衫的女子跪坐在地上,痴痴的抱着怀里的爱人,绝望的号啕痛哭。
他由错愕到不可置信,再到全世界都轰然倒塌的茫然空洞,那个人就那么死了?一向闲不住的他安静的躺在女子的怀里,一向心疼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他竟然任她在这冰天雪地里哭也不起来抱一抱她?
作为执掌生死轮回的冥王,他本该看透世间一切生死,怨憎别离,可是他心里有了牵绊,有了在意的人,他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那些快乐的,潇洒的,自在的回忆,从此只有他一个人会记得会缅怀了吗?他太了解流影了,那个看似清冷实则固执的女子,在涟池死后,她又怎会独活于世。
他抬手结印,及时的收住了一抹涟池被打散的魂魄,用灵力好好的维护起来放入了自己袖中,若今世不能,那就来世吧。
明知道她不会听自己的,明知道她要做什么他都没资格阻止,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走过去,想站在她身后,无论什么时候她需要,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他,涟池说,好好照顾她,可是他再怎么尽心又怎敌得过涟池的微微一笑?永远都代替不了涟池的一分一毫。
身后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呜咽,他回头,原来是墨渊,他脸上是和她一样的绝望之色,心里的痛苦无处发泄竟然在用头一下一下狠狠的磕在地上,已经血肉模糊了一张脸,痛苦的扭曲着,竟然比地狱深处的恶鬼还要狰狞凄厉。
他们至少还能哭出来,而他呢?
没有了涟池以后,流影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是浑浑噩噩的,甚至记忆都出了问题,颠三倒四的,但幸好做事的时候没有颠三倒四,那天之后,她一个人将涟池背上了圣山的凤栖殿里,除了碧神宫,这里是她关于快乐的回忆最多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只是一对寻常的夫妻。
她将他已经冰冷了的身体放置好,又在外面切下一大块千年寒冰,然后一刀一刀的亲手雕刻了一座寒冰棺,将他放置在了里面,本来还想在他旁边给自己留一个位置的,但她知道她也许回不来了,她还有事要做,她曾说过,伤害涟池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她拜托明月砂去天界查探了原先牢里看守涟池的那一队守卫的底细,在等待消息的时间里,她便不断地将自己和涟池的过往一幅幅画在了大殿的墙壁上,涟池曾说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若是以后有了孩子,便带他们来这里,让他们瞻仰一下自己父母的经历是如何的传奇。
她当时笑他无聊,可是现在却是真的想记下,记住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是为了让别人瞻仰,而是为了让自己永世不忘。
有时候画的累了,她就会躺在涟池身边歇一会,睡是睡不着的,涟池死时那一幕总是不断在脑子里回放,一次一次的失去,怎能接受得了?然而她也没有再哭过,为什么要哭呢?他们很快又要见面了,若是涟池魂飞魄散了,那么她也不会给自己留有重生的机会。
生生世世永相随,这是她的承诺。
明月砂很快查到了那些守卫的下落,现在天帝带领他们还没有返回天界,涟池死了,他夺得魔界的胜算更大了,又怎会放过机会,不过流影听后却是忍不住的冷笑,好吧,就算魔界被你的人夺走了,可是你也不会有机会享有了。
她先让墨渊调给她几十人的亲信,带着他们悄悄潜入天帝的新据点,一举将那队天兵灭了个干净,甚至将他们的魂魄都打散了,彻底的消失在这世上,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她没有了平日的悲悯,只觉得无限的快意,原来她的骨子里也不是个好人。
后来她又让墨渊仿照涟池魔界之王的玺印造出一个假的,墨渊不知道她的意图,觉得真的玺印应该交给她保管才是,现在魔界群龙无首,王和王后一直无所出,无论如何王后也应该出来主持大局选出下一任的王,于是就把真的玺印交给了她,并把这一想法跟她说了,现在还在内战,总要有个人出来主持大局平了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能让魔界的统治权落入天帝手中。
流影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魔界是不会落入天帝手中的,接下来的大局就由你主持了,是选出下一任的王还是你自己做王都随你,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平安富足的日子,谁来做王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一定要是魔界的人,知道吗?"
墨渊觉得她像是在交代后事,尤其是那个笑容,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一想王的仇她已经报了,如今还能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战场事务繁多,他也就没有多想,他只能尽力替王守住他的江山。
流影拿到玺印之后就施术通知了天帝,玺印在她这里,就算天帝统治了魔界,没有代表着王权的玺印,他依然没有办法颁发诏令什么的,甚至上百万的兵士都不会听他号令,此番她送信给天帝,无非是为了将他引来,就像当初他引来涟池和明月砂那样。
不同的是,她赌出去的是她的命,总归是要死的,不如死的有价值一点儿,还六界一个安宁,守住涟池的魔界。
相约的地点在魔界有名的熔岩谷,顾名思义,这里四面环山,中间却是一条深不知底的裂谷,里面长年都是炙热的岩浆,望之满目都是滚滚的红色,连四周的山脉都热气被灼的寸草不生,露出光秃秃的黑色的岩石,平常人都是不会来这里的,不然还接近不了熔岩谷就会被高温化为了灰烬,就像涟池明月砂之流恐怕都禁不住里面的熔岩之火。
可是流影是凤凰,虽不喜欢热,就不见得耐不住热,相较之凤族焚烧一切的红莲业火,熔岩谷也不见得能将她怎么样。
天灰蒙蒙的下着雪,不知为何,自从涟池死后魔界就一直在下雪,大地被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炎炎夏季提早被寒冷驱走,鹅毛大雪纷飞不止,比寻常冬季下的雪更大,是不是连天都在为涟池惋惜呢?又或者是在为他送行?都不重要了,他看不见,她也不在意。
她仰天痴痴的笑着,张开手臂,然而熔岩谷的天空看起来是妖异的暗红色,且不见一丝雪花。
这一幕却是刚好落在赶来的天帝眼里,三十多岁的面容,容貌清俊不失威严,看着那个微笑着的倾城女子呆了一呆,早就知道她很美,现在站在一片红光里,更多了几分妩媚妖娆,分外勾·人。
既然今天她自己送上门来,那么,他就要天下美人兼得。
流影已经看到了他,果然是一个人来的,也是,这种龌龊的一面他怎么好让别人看到?她垂下手臂,一双妙目直直的盯着他,妖娆一笑,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通透的看不出什么质地的玺印:"听说你很想要它?"
她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浑身一酥,再加上她唇角的笑意,更是让人难以自持,天帝也不例外,不过他可是活了千年的天帝,又怎会让人牵着鼻子走,只不动声色道:"那你要我用什么来换?"
尽管他已经克制的很好了,但流影可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和掩饰不住的眼底的贪婪,心底冷笑,心说我要你拿命来换,不过面上依旧笑得蛊·惑:"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说完她无比魅·惑的对着他勾了勾手指,娇媚摸样就像是一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
天帝果然走近了几步,兴许料定她法力不如他吧,轻笑着道:"不如你直接说了吧,本君一定尽力满足你。"他的话意有所指。
流影咯咯一笑,竟然不顾熔岩裂谷的热气,又往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才停下,下面吹上来的热气将她及膝的墨发全部吹了起来,镀了一层微微的红色,美丽至极,仿佛她就是一只来自火里的精灵,红色,多么适合她。
她用一只手将玺印悬在了裂谷上空,道:"既然你没诚意,那我就放手了,谁也别想得到。"
虽是这样,心里却在暗暗的想,墨渊可真是尽职尽责,让他仿造一个玺印都仿得这么真,若是普通的玉此刻早就融化了,而这块玺印在火光的映衬下由原本通透的翠绿色变成的现在的火红色,仿佛要燃烧起来了,然而触手仍是温润微凉的,啧!
她哪里知道,墨渊为了让她能出来主持大局其实是将真正的玺印交给她了。
天帝摸不到玺印,自然不知看似要烧着融化的玺印只是被火光映照的,眼看到手的东西就要毁了,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又往流影的方向走了几步,企图安抚她,微露紧张的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流影不答,只是又朝他勾了勾手指。
离得裂谷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的看到里面翻滚炙热的岩浆了,天帝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本已经撑开结界勉力支撑了,但仍旧感觉一阵阵热气袭来,烧的皮肤发疼,要再进一步恐怕有些吃力,可是看着流影手里摇摇欲坠的玺印,随时会掉下去的模样,他咬牙又进了几步,此时离流影也不过一步之遥了,紧张的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咬牙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流影往前倾了倾身,似乎不满意,竟一把将他抱住了,然后猛地往后一跃,连带着他一起跌入裂谷里。
这一切快的不过在一刹那间,天帝本来就在防御着,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热浪袭来,灼的他呼吸都困难了,甚至能听到头发燃烧发出的啪啪声,接着是皮肤,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的想推开流影,这个女人疯了吗?哦,不对,她是不会死的,她是凤凰啊,该死,原来她一早就算计好了,可怜他当时只以为她约他来这里是因为怕冷!
该死的怕冷!
流影又怎会如了他的意,不管多厉害的术法打在她身上,她依旧死死的抱着他,嘴角不断的吐着血,却挂着残忍的笑意,她在他耳边恶毒的笑:"我要...和你一起灰飞烟灭!哈哈哈哈..."
说着,她拼尽一身修为,一只手朝上一挥,强大无匹的力量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波动向四周扩散而去,周围的大山顷刻间全部崩塌,巨大的石块纷纷翻滚着在她上方压了下来,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来自上方的撕心裂肺的呼喊,他说:"不要——"那声音听起来和她当时一样绝望,一样痛彻心扉!
明月砂,对不起,我流影注定无法偿还你什么,没有权利让你忘了我,只求你不要太难过。
然后,在没入岩浆的那一刻,她听到了骨头燃烧成灰的声音,有她的,也有天帝的,这世界在一片火红里终结。
就在那一刻,夏景澜原本附着在流影身体里的那抹意识一瞬间脱离出去,在如雨般滚落的巨石里不断的上升,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疯狂的用手搬着石头的男子,不断地有石头砸在他身上,鲜血染红了白色衣袍,可是他依旧不停的用手去搬落下的石头,仿佛都感觉不到疼痛,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其实会术法,只要随意撑开结界,就能将正在落下的石头挡在外面。
可是,即使挡住了所有的石头又能怎样?他的影儿已经死了,更加绝望的是,她是自愿的,就算阻止了她这一次,又怎避的开下次,下下次,涟池死了,她一定会追随他而去的,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能留住她的脚步,哪怕只是微微的...微微的...回头一顾...
同时赶过来的浮碧不忍心再看,生生将他拉着飞了起来,用术法将无助的挣扎着的他困住了,直到大地重新归于寂静,他才将他放了下来。
他无力的跌跪在地上,目赤欲裂的死死的盯着已经填平了的熔岩裂谷,不断的有晶莹透明的泪珠大滴大滴急速的划过他清瘦的脸,砸在身下漆黑的石块上,迅速被吸干了,随即又有新的落下。
没有了炽热的岩浆,熔岩谷的天空再也不是暗红色,千百年不曾见过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来,一会儿的功夫就白了一层,将黑色的石头完完全全的覆盖,千里荒原也终于变成了与天地同色的白。
夏景澜依旧一点点的上升着,渐渐能看到远处的城镇,错落有致的人家,但在她看来却像是换了人间。
最后是来时那一片黑暗,可是耳边萦绕不去的依旧是那声痛彻心扉的"不要",和断断续续被风送来的哭声,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么超出轮回的男人也会那样痛哭,在茫茫雪原里,悲呛又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