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极的脸颊再次颤动了两下，服侍于他身侧的桂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轻咳了几声才将笑意掩饰了去。

“吃吧吃吧，本就是个胆大的，再怎么装也不像个淑女！”

见世宗打趣出了声，桂之这才轻笑出声，附和道：“皇上说得极是，淑云郡主本是将门之后，性子自受不得拘束，不过这样的真性情，奴才见着倒是讨喜！”

“她这明明就是不懂规矩，你倒会替她遮掩！”长孙无极轻哼一声，别开了视线，眼角却禁不住染了丝笑意。

“是是，奴才嘴笨，不该多嘴！”桂之偷摸瞧了一眼，见世宗并非真的恼他，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踏实的放了下去。

“她姑姑不也是将门之后，怎不见失仪？”长孙无极掀了掀眼皮，颇有些不以为然。

说的是她姑姑而非贵妃，这话意自是多了一丝认可与亲和，桂之服侍世宗多年，当然明白这二者的区别，至于世宗认可了什么，他倒未作深想，总之绝非坏事就是了。

“冷国公的孙辈当中就只有这么一个丫头，自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说到这里，桂之扫眼看向冷云汐，见她坐那儿安静而规矩，并没有因为世宗的话而大快朵颐，失了分寸，这才目露满意的补充道：“老奴瞧着，这宠溺倒也不算过份！”

冷云汐无语了，这般旁若无人的议论她，还没完没了，美食近在咫尺，却只能巴巴望着，怎么看她都觉着这才像是真正的惩罚，肚子这会儿还在抗议着，她只得扛起精神安抚。

“一般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该定亲了，也就冷老头会宠个孙女，一点儿章法都没有！”

这话就有深意了，桂之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没敢接话。

当然，长孙无极也没打算听桂之说些两边不靠的话，将他布的菜每样浅尝了两口，遂放下了筷子。

桂之见长孙无极吃得差不多了，就舀了半碗莲子羹递到他的身前，长孙无极看了一眼，便站起了身，随口道：“这碗莲子羹就赏给冷丫头吧，瞧她一张小脸白得……”

“另外，让瑞喜取一支百年老参送去冷府！”

“奴才一会儿就去安排！”桂之应下后便转眸望向冷云汐，朝她使了使眼色。

世宗不仅没为难她，还给了赏赐，莫说是百年老参，就算是一杯茶，那也是天大的恩赐，甭管他端着怎样的打算，这恩自是得谢的，可他愣是眨得眼皮抽筋，也没见冷云汐动弹一下，只跟雷劈了似的杵那儿纹丝不动。

冷云汐压根没接住桂之的善意提醒，当她听到莲子羹三个字时，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好了，再难维持平静，清心殿，莲子羹，出奇的相似，出奇的讽刺！

长孙无极并不在意冷云汐是否谢恩，倒是对她直面自己的目光，生出了几分诧异，连他最疼爱的幼女梦茹都不敢如此与他对视，她倒一脸无惧，端的放肆，这样的她似乎又变回到了从前，思及此，长孙无极的脸色阴沉了少许，似是顾忌到什么，他从桂之手中将碗接了过来，一步步沉且缓的走到冷云汐身旁，将碗重重搁置到她身前。

莲子羹近在眼前，清香扑鼻而入，冷云汐一时心神大震，反就此清醒了过来，旋即，她站起身面向世宗，欠身谢恩。

“从清心殿出去若是这副脸色，让人瞧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朕？看你这精神似不大好，回去后好好歇上两日，待中元节过了，就进宫跟你姑姑好好学学礼仪！”

世宗传递的信息接二连三，冷云汐尚来不及消化，便听到殿外候着的瑞喜来报，道是梦公主想见她一面，瑞喜话音刚落，冷云汐便感到些许冷意从世宗周身迸发而出，她尚来不及忐忑，耳畔便传来世宗恼怒的声音：“将人给朕拘回去，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冷云汐自是明白世宗恼怒什么，膝下子女尽往冷府跟前凑，搁谁谁不恼，更何况这还是天家，即便事出寻常家，怕也难以接受。

但不管怎样，世宗不乐见，她冷府难道还乐见了不成？冷云汐眉头轻蹙了一瞬，旋即便松开了，并没在此时混不吝的来一句。

终于，世宗不知是乏了还是没了耐性，丢下一句让她吃完打道回府的话后，便迈开略显沉重的步子，往殿外而去，桂之神色莫测的瞧了她一眼，紧跟其后，偏殿在这时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守候在殿门处的几个宫人，时不时扫来几道打量的目光。

膳食是世宗赏的，冷云汐自不能没有表示，迟疑了少许，她便风卷残云，囫囵吞枣的扫了一遍，她这般模样落入门口的几个宫人眼中，自少不了惹来一些轻蔑鄙意，隐隐地，她似还听到几声压抑的低笑。

从小到大，她参加的宫宴不在少数，之所以做出这般眼界浅薄之举，无非是真真假假，留人揣度，而实际上，有莲子羹搁在眼前，她即便饿得乏力，却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放下筷子后，冷云汐艰难的端起莲子羹，踌躇间，似有梦魇中的画面在碗中荡漾，令她胃中好生难受，隐隐生出作呕之欲，她倒是想一口吞了，早点结束煎熬，可这是世宗赏的，她必须拿出个舍不得的姿态来，遂即一勺一勺，浅尝小酌，直至半碗全部落肚，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胃里瞬即翻涌起来，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这才用疼痛将翻涌压制了下来。

在宫人的伺候下，她隐忍着漱完口净了手，朝正殿拜谢了一声，这才步履匆忙的出了清心殿。

重生以来，这半日光阴她感觉最是难熬，本来用过饭，脸色应该恢复些，却因着身体的难受显出一丝青白来，比之初入宫那会儿更不好了，这一时倒真应了世宗的话。

刚出清心殿，冷云汐便瞧见姑姑身边的宫人手提一个食盒在不远处候着，想来她姑姑将戏言当了真，当即，她快步上前接过了食盒，又说了几句安抚姑姑的话，便再无心耽搁，见她有些心不在焉，那名宫人转述完自家主子的叮嘱，便折身回去复命了，待她的背影消失好久，冷云汐这才迷迷糊糊的抬脚往宫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