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齐走进大厅,石平之请他坐下,吩咐丐帮弟子上过茶,微笑道:“这位少侠,待稍候片刻,诸位长老一齐到来,咱们再商议白长老之事。”
沈念卿点一点头,当下坐在下首候了半刻,耳中突然闻听得脚步声徐徐逼近,张目去瞧。但见从大门处当先走进来四人,依次便是丐帮掌钵龙头白虚长,执法龙头刘成青,其后便是长老应红河与施为山。当年这四人正至壮年,如今瞧来却都头丝发白,渐缓衰老,早不复壮年模样。白虚长四人先请见过石平之,这才一一转头凝望沈念卿,面带微笑,颔首以待,跟着依次坐在对面下首。
沈念卿张望大门,自他四人进来,再不见半个身影,心下奇怪:“丐帮六大长老,怎的不见另外两人,白叔叔又在哪里?”念头未及转完,突听得石平之张口道:“三位长老,今日我昭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施为山立起身来,说道:“三位长老,这位少侠便是昨夜丐帮弟子所遇的客人。”他说客人二字,无非是表明沈念卿未是敌人。三位长老一听,皆大感诧异。昨夜虽听及有弟子禀告,说他样貌如何年轻,武功如何厉害,总不曾亲眼见过。如今得以仰见,都不由细细将他打量一番,见他着装朴素,可是眉清目秀,堂堂正正,极具大气。
白虚长拱手道:“少侠面相非凡,今日拜谒敝帮,实在得幸。”沈念卿忙回礼道:“不敢,不敢,小子只恐唠叨诸位。”见他三人面目慈和,心头登时舒了一口气。
石平之心念一转,念及适才施长老所言,说他知晓亲眼见得白昆长老遇害经过,先说道:“这位少侠,未敢请教尊姓?不知是哪一大派的得意弟子?”沈念卿道:“小子姓沈,无门无派。”除了施为山,石平之与三位皆大是疑惑,心想你无门无派,实在来历不明。施为山心中念及白长老之事,并未告诉他沈大侠遗孤之事。石平之虽听及他说姓沈,但天下姓沈之人多不胜数,自不放在心上,顿了顿,问道:“施长老适才与我说起白长老之事,沈少侠当真亲眼所见?”
沈念卿点头一番,说道:“小子亲眼所见,确是不假。”见三位长老面作疑容,也不放在心上,反将心头疑惑问了出来:“石帮主,贵帮六大长老,两位龙头,为甚么不见其他诸位长老?”石平之道:“几位长老尊我口令,出外办事。”却于何事一字不提。
沈念卿心想这乃丐帮之事,我自不能干涉。又想白昆叔叔既然也一同办事,想必伤无大碍,放下心来,这才开口道:“石帮主,四位长老。小子现下便将瞧见之事一一说来。想必诸位早已从白长老口中得知,我说得是真是假,一听便明。”
他眼见五人依目相望,微微点头,这才顿了顿,立起身来,将那夜所发生之事简概说了。但关于殷六,只替说是一位高人前辈。从二人见得山顶火光冲天说起,到见得白昆长老与姚老爷子之子赶到,及至后面李春与‘漠北三鬼’折而复返,设计杀害了姚公子与何管家。后面便是白昆长老义薄云天,意欲替姚家村五十八口性命报仇,却不敌三人之手,终给那鬼穴圣者以奇门点穴手法加害,后来二人离去,便不知后面如何了。
五人听他说完,心头已是大为震惊。他说的极是简概,但其中关键之处丝毫不漏,更说出了姚家村五十八口的性命,与白昆长老回来所诉一模一样,别无异处。更对他的来历起了疑心,都无一例外心想他说不经意撞见,那是任谁也轻然不信得。何况他口中的那位高人,极有可能便是他的师父,只是不愿提及身份。
沈念卿道:“事情经过大概如此,那时白长老堕入癫狂之中,小子给他一掌打晕,醒来便不再那里。”石平之眉尖一沉,立起身来走了两步。近年来丐帮平安无事,唯有那回才是大大的吃了亏,因此谁都大加留意。不由心想:“白长老回来提及此事,确是说到一个孩童,极有可能是姚家村幸存之人,想必这位自称沈少侠的便是。只是他不愿承认,偏要说出假身份,究有甚么企图?他又说出一位高人,白长老并没有瞧见啊,这其中大有蹊跷。”四位长老见得帮主缄默不语,怀有心事,只在心头寻思,不敢开口。
过得半响,石平之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沈念卿道:“沈少侠,你年纪轻轻,已是极为聪明,咱们明人不说暗语,你果真姓沈么?”沈念卿道:“不敢说假。”石平之负手而立,说道:“你方才所讲,与白长老极为一致。可是白长老回来曾提及一位幸存孩童,这又是怎样一回事?”
沈念卿微笑道:“石帮主,诸位长老,这事很是简单。那时白长老癫狂发作,痛苦难当,又见我小小年纪,是以才将我认做了姚家村幸存孩童。”说着摇了摇头,颇是黯然道:“其实小子早是有父有母,先父姓沈,先母姓张,又怎会是姚家村之人?诸位只觉得小子突然出现,于情不符,于理不合,可是世间之事,委实出自意料,谁又预防得准?”他这一番话本是说前一日与父亲欢欢喜喜,后一日便阴阳相隔,永不能见。
石平之等人均已年龄不小,见识非凡,于人生许多大起大落之事通晓,早已不萦于怀。可是如今见他面容凄愁,言语之中又煽情之至,都觉得他小小年纪,已有一番大见识。石平之微一沉吟,问道:“沈少侠,这事咱们暂且搁下不谈。昨夜你突然出现张客卿墓地,说要拜谒敝帮,到底所谓何事,烦请分明就是。”
沈念卿听他提及娘亲,登时恢复原状,缓缓的道:“小子本有事打搅,只须与诸位相认。可是如此事已至此,只盼获知白叔叔的消息即可,到时我自然离去。”石平之大奇道:“沈少侠,你说与我等相认?是怎样的缘故?还有你口中的白叔叔,又是谁?”
沈念卿念及先前之事,心想自己无凭无据,不能证明自己身份,也怨不得诸人。打定主意再不说辞,只须得知白昆消息即可。施为山道:“石帮主,沈少侠口中的‘白叔叔’,便是指白昆长老。”石平之与余下三位长老都是一惊,白虚长疑道:“施长老,你我都知白昆长老并无亲人在世,怎会如此?”他虽对着施为山讲话,言语之意却是反问沈念卿。
只见他走上两步,抱拳向诸人行了一礼,说道:“石帮主,四位长老。我与白长老并无血缘干系,只因先父当年早已认他为弟,是以冒昧尊称。小子也并无攀附贵帮之意。”言辞平平淡淡,也彰显了一股傲气。
石平之等人莫不惊疑,一时间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都回忆往昔,并没有想起白昆长老何曾认过哥哥。当年沈念卿传授过剑法后,白昆心怀感激,于是两人结交。这件事在丐帮中并未流传开来。
石平之将目光转往施为山,示意他先遇见这位少侠,总该明了一些。施为山面色尴尬之极,心想:“自沈大侠遗孤之事流传武林之中,我丐帮一直受人诟病。帮主与诸位长老谈及色变,勒令往后撞见此事一概不理。嘿,想不到今日我施为山又遇见了,事到如今,我只好全盘托出,任凭帮主处置了。”想到这里,登时俯跪在地,向石平之道:“石帮主,施某犯了帮规,还请帮主责罚。”
他这冷不防突然跪倒,又言语云云,令诸人都吃了一惊,丐帮中人都想施长老为何突出此言,他又犯了哪一条规定?何况丐帮帮规历来罚重,丐帮弟子人人谨记,施为山乃堂堂长老,又怎会知法犯法?沈念卿更是大惑不解,心想施长老这是何故?
石平之脸色一沉,冷冷道:“施长老,你身为丐帮长老,理应为弟子做榜样。怎会知法犯法?又是犯的哪一条规定?”施为山仍是低首,回道:“施某明知这位少侠自称沈大侠遗孤,又将他带回丐帮之中,犯了明知故犯之罪,请帮主责罚。”
丐帮诸人听到‘沈大侠遗孤’五个字,面色一紧,齐齐盯了沈念卿一回。但见他眉间似有疑惑,除此之外甚么也瞧不出。沈念卿心道:“为甚么丐帮诸位听到此话,都如此反应?”便见得石平之面色渐缓,挥了挥手道:“施长老,你我都知沈大侠父子双双罹难,为甚么还要如此作为?我念你忠心丐帮,便免了此罪,你起来罢。”
施为山心中大喜,恭敬道:“谢帮主开恩。”身子方立起来,陡然听得沈念卿大声道:“石帮主,诸位长老,先父遇害,我却活了下来,又怎是双双遇难?”诸人又是一惊,细细辨认,只见他五官确与沈大侠有三分相像。只是诸人已认定双双遇难,又哪里肯信他言。石平之缓缓道:“沈少侠,待我问明施长老,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施为山道:“石帮主,三位长老。施某其实仍有疑惑,这便将事情经过说一说,请帮主与长老明断。”他踏前一步,说道:“昨夜有弟子禀告,说有些年轻少郎夜寻张客卿之墓,说要拜谒我丐帮,可是直等到黎明,仍不见他出现。于是今晨施某奉帮主之令,在滁州城内预下埋伏,等了许久,果然撞见了沈少侠……”说着将两人如何相遇,如何比试简概说了。又说到他听及沈念卿自称沈大侠遗孤,演示九幽神掌之事。
丐帮诸人听完,神色复杂,难以明断。石平之问道:“沈少侠,你叫甚么名字?”沈念卿道:“沈念卿的便是。”石平之道:“白长老,你足智多谋,对此事如何看待?”白虚长蹙眉道:“石帮主,此事不是第一回发生。今日既然撞见,自不能不理,否则又传将出去,岂不是教天下人瞧不起我丐帮?何况施长老说他也瞧不出少侠武功,更是败给沈少侠,想必沈少侠师门厉害得紧。当年咱们一齐见过沈大侠施展九幽神功,倒不如一齐再瞧一遍,总该分明些。”
石平之微微点头,说道:“沈少侠,你意下如何?”沈念卿心想:“那会我已演示过一遍,施长老可也瞧不出。难道你们看一遍便分明了么?何况我一再力证自己是先父之子,传出去未免有人说我攀附丐帮,不是损了先父威名么?可是丐帮替娘亲守墓确是不假,我不可与他们闹僵。”昂首抱拳道:“诸位,小子是否沈大侠之子,已无关紧要。小子已与施长老有过约定,此行前来只须知晓白叔叔的消息,既然得知白叔叔不在贵帮,那么我便去寻他。另拜谢贵帮替我娘亲守墓之恩。”说着弯身鞠了一躬,转身大踏步出了大门。
原来他终究少年性子,遇着这等委屈之事,又如何耐得住。他面色傲然说了一通,及至离去,丐帮诸人已瞧得清清楚楚。白虚长心中一叹,脑中便想起当年琅琊山腰之事,当时若非沈大侠相助,自己等人又岂能活到如今。丐帮只怕也会给郑其和篡位,分崩离析,再不复威名。这份莫大的恩情,可说是大过性命。他虽不知这位沈少侠是否真假,也要弄个清楚,否则死后如何有脸见得沈大侠,只怕吴清微长老也会大怒。想到这里,他不理惊愕诸人,追了出来。
方踏出大门,见得他已离了十来丈远。白虚长展开轻功,追了上去,大叫道:“少侠请留步。”沈念卿见他竟追了上来,心中一沉,想到自己在丐帮来去自如,未免有些过于偏激,有损丐帮名声。微微抱拳,说道:“今日小子多有打搅,还请宽恕。”打定主意,倘若丐帮非要以此相逼,自己也决不能任凭处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