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先前见得那门匾直落下来,险些惊骇出声,殷六抢出手来捂住他嘴巴,这才没令众人发觉。这时他犹听得那人念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个字,心中又怒又惧,只想白叔叔极为勇猛,他们以多欺少不怕给人耻笑么?却是忘了他四人本是无恶不作,这又算得甚。
鬼穴圣者说话间,已立在白昆身前,俯视他,冷冷道:“白昆,这一仗你已输了,我不取你性命就是。”白昆方才听他三人说主上,心想那人究竟何等人物,又有甚么企图?倒无心理会他。这时见他犹自要使自己生不如死,也如春风拂面,清笑而过,说道:“鬼穴圣者,你既已打败我,杀了我便是,又如何要折磨我?”心想反正自己至多一死,倒不如趁机套他一套,说不定有甚么线索。
鬼穴圣者阴恻发笑,道:“我为甚么要杀了你?我让你生不如死,岂不是比杀了你更为痛快。”白昆怒道:“恶人,有本事便杀了我。”鬼穴圣者道:“你若一心想死,谁拦得住你?”白昆听得一怔,登时反省过来,又听他说道:“你明知要受辱,却不肯自尽,岂非贪生怕死之徒?”白昆只觉他话中极为有理,暗道:“他说的没错,难道我白昆便是贪生怕死之人么?我身为丐帮长老,决不能堕了丐帮威名。他本恶毒至极,更不知要想出甚么法子来惩治我,我岂能如他所愿?”想到这里,心中倒起了轻生的念头,忽觉得身前轻风打过,胸口似给甚么撩过一般,顿时只觉身子动弹不得。
鬼穴圣者望着他道:“白长老,寻穴拿脉的本事,天下间无一人及得上我。你今日得以瞻仰,实为你毕生福气。”说着右手一扬,使了点穴橛在他身前疾点数下。白昆只觉他手法极轻,点在穴位莫不是微微一撩,便如细毛拂过。心想:“凭他如何折磨,我当不能屈服。”
鬼穴圣者道:“人有奇经八脉,别于十二正经。八脉者,任督为最,统六脉之行,御正经之汇,我以奇门点穴,点你任脉璇玑、中庭、鸠尾三处大穴。”白昆瞪着他,心想你折磨便是,说这么多废话干甚。便见他身形一绕,从背后传来声音,说道:“我再点你督脉灵台、至阳、中枢三处大穴。”又觉背后三处拂过。鬼穴圣者道:“这六处大穴本为人体紧要穴位,每一穴当能使人重伤昏迷,但我以奇门点穴手法,决不伤你性命就是。”
白昆瞧不见他面容,也觉他此刻必然狞笑不止。但实不知他究竟要如何,自己周身也没有任何不适。在一侧的李春忽然道:“三位,天色快亮了,咱们须得回去禀报,别耽搁太久。”白昆听得“禀报”二字,心中一动。又听鬼穴圣者阴笑道:“白长老,过得一会你当晓得这其中滋味。”
四人再不多言,乘马扬长而去。
白昆此刻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方才鬼穴之言,他当不放在心上。只想到:“李春究竟投靠了何等人物?这‘漠北三鬼’从未听过,忽然出现江湖又有甚么企图?他四人背后的主上究竟是谁?”这种种疑问纠缠在他心头,却又毫无头绪,心想待我能走动,必要先回去禀明帮主。
忽听得有人叫道:“白叔叔!”白昆眉头一皱,便见得一个孩童奔往这边,扑在他跟前,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见孩童一身衣裳已有些破烂,暗想莫不是我丐帮弟子?这念头一转,便知决不是。又想难道是姚家村幸存的孩童么?便说道:“你是姚家村的孩童么?”
这孩童正是沈念卿,方才他见恶人离去,匆忙奔出来,听到白昆问他是谁,不由得一怔,想到自己身负血仇大恨,当今世上除了那黑斗笠的高人,再无一人知晓他的身份。若是与白昆相认,不是给他添麻烦么?况且世人都说父亲与我身亡,白叔叔又怎会轻易相信?他虽年幼,但这几日遭遇许多变故,已不似先前那般幼稚,于许多事想的十分明白。摇了摇头,急道:“白叔叔,你感觉怎样?”方才那恶人说的话清清楚楚,全听在心中。
白昆望见他神情凄切,只当他是姚家村幸存的孩童,方才必定是偷偷躲了起来,才幸免于难。不由心生愧疚,惭诈道:“孩子,对不起,我没能替姚家村民报仇。”沈念卿摇了摇头,道:“不,白叔叔,你为人极好,是那伙恶人以多欺少,这才伤了你。”白昆道:“孩子,你遭逢大难,孤苦无依,自今往后,你便入我丐帮罢?”他心想这孩童自此孤苦伶仃,无人相伴,心头愧念更甚。
沈念卿听得一呆,想到日后若是跟白叔叔一齐,那也是极好的事,险些要答应他。只是自己日后遭遇难说,若因此波及白叔叔,心中何安,便说道:“白叔叔,念卿……”忽得瞥见白昆紧闭双目,面容扭曲,身子打颤,宛若正遭受极重的疼痛,甚为可怖。
沈念卿吓了一跳,急道:“白叔叔,你怎么了?”见他如昏迷过去,只不说话,心中恐惧更甚,却不知如何办法。心念一动,大叫道:“殷大哥,你快过来。”殷六抱着霍思走将上来,并不瞧他,心中沉思。
沈念卿道:“殷大哥,白叔叔他……他是怎么了?”殷六道:“白长老这是中了那鬼穴圣者的独门点穴手法,你瞧他左面发青,是为寒阴,右面微红,是为盛阳。阴阳不和,便是经脉逆转之相。人体奇经八脉,真气本是顺应而渡,也是习武之根源。倘若逆行,必遭反噬之苦,瞬时殒命。”沈念卿听及‘殒命’二字,心中一震,叫道:“难道白叔叔他……”却是说不下去,只觉心头悲戚至极,险些落泪。殷六摇头道:“念卿兄弟,白长老并无性命之忧,你大可放心。”沈念卿一听,疑道:“殷大哥,你说的是真的么?”想到殷大哥武功高强,既然如此说,那么想必是没错的,登时大喜,说道:“殷大哥,既然你懂得这些,白叔叔要如何治疗?
殷六眉间微蹙,说道:“那鬼穴圣者精通人体经脉,他既敢称天下第一,我也无把握。”虽这般说,还是放下熟睡的霍思,用手把脉,一探之下,心中大惊,暗道:“这是为何?”原来他微微一探,便觉白昆体内真气逆行之余,竟又相互激撞,引得他周身经络忽急忽缓,若隐若现。惊愕之余,虽觉那恶人极为可恨,也不由暗暗倾佩,心道:“体内真气乱蹿互搏,向来为武学人士大忌,任是武功绝顶,也非死不可。却想不到这鬼穴圣者竟这般厉害,不仅使他浑身痛恶难当,还不至让他因此丧命。这等奇门点穴,当真可谓天下第一,无人可及。”
沈念卿见他先是蹙眉,后面渐缓舒展,面容尤似又惊又喜,不免暗自高兴。便见他将手松开,说道:“念卿兄弟,咱们走罢。”沈念卿喜道:“殷大哥,你治好白叔叔了么?”殷六道:“除非那鬼穴圣者亲手而为,否则普天之下再无二人可解。”话语尤毕,忽听得一声长啸,白昆蹭的立起,双手成拳互搏,殷六抓住二人往后退开。便见他乱打了几拳,忽得栽倒,在地面打滚嚎叫,虽瞧不见他面容,听这叫声,也知他必然及其痛苦。
沈念卿叫道:“白叔叔,白叔叔。”要奔上去扶他起来。殷六一手抓他后背,岂料他不知如何一撤,竟使他抓了个空,心中大为吃惊,便见他已奔上去。
白昆其时神志仍是清醒,但周身那股疼痛之感渐渐强烈,到得后来已如万蚁噬骨,脑中胀痛欲裂,他又给点住穴道不能动弹,更觉苦痛之至,周身真气流蹿竟使他冲破了穴道,这才蹭然起身,乱拳挥打,只盼减轻一份。岂料这一动弹,难受之感顿时倍增,再也忍受不住,栽倒在地。偏偏不能昏迷,这份痛苦清晰之至,恨不能立时自尽身亡。这时余光瞥见那孩童奔过来,喝道:“走!”沈念卿跪地扶他,不肯离去。忽听得砰一声,只觉胸口一震,五脏六腑似要炸开,身子登时倒飞在地,昏了过去。
殷六大惊,急奔过去扶起他,用手一探,只觉他受击昏迷,并没有甚么大伤,心头更是疑惑。那白昆虽是大伤之际,一拳威力也不可小觑,念卿兄弟并无武功在身,如何只受轻伤?忽得念起念卿唤他作白叔叔,心想恐怕他二人本是认识,那一拳虽力道巨大,说不定暗中早已卸去了劲力。瞧一眼白昆,只见他仍自痛苦难当,俯地打滚,口中发出嗬嗬声,宛若猛兽一般。心想:“你也算得一个人物,落得如此境地,实是不该。倒不如我送你一程,也好教你解脱,免了这经脉逆行之苦。”念头打定,已走到他跟前,举掌欲拍,忽然心中一动,摇了摇头,折身衔着沈霍二人,就此离去。
沈念卿幽幽醒转,眼中所见,竟是身处一间房屋中,自己正躺在床上。心中陡然一惊,坐起身来。便听得耳畔响起一阵银铃笑声,有人说道:“念卿哥哥,你醒啦!”
沈念卿微微一笑,说话之人正是霍思,她坐在床边,望见他醒来,自是十分欢喜。沈念卿道:“霍思妹妹,殷大哥呢?”说话间,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说道:“念卿兄弟,你醒了。”沈念卿想起昨夜之事,白叔叔忽然打了自己一拳,使自己昏了过去。他犹自不明,为何他要突然出手?这一想,心中一惊,问道:“殷大哥,白叔叔怎样了?”
殷六微笑道:“他打伤了你,你干甚么还要惦记他?”沈念卿摇头道:“白叔叔是个好人,他总不会无缘无故打我的,定是有甚么原因,我怎会恨他?殷六道:“那你知他为甚么要打你?”沈念卿犹自记起白昆说了一个走字,便说道:“想必白叔叔定是怕伤害我,这才不得已出手。况且我身子健朗,受了那一拳,也无大碍。”殷六道:“想必如此。”沈念卿昂首瞧着他,道:“殷大哥,后来怎样了?白叔叔会不会有性命之忧?”殷六道:“性命倒不会丢,可是只怕时常痛苦,终生如是。”见他一呆,又说道:“那时你昏迷了,我便带着你走了。这一天一夜间,想必丐帮弟子早已寻到他,带走了罢。”
沈念卿听他一说,惊愕道:“我昏睡了这么久么?”殷六道:“我知你早已疲乏,便让你多睡了一会。”霍思见他二人谈论不止,很是不解,她那晚瞧见那一幕,早已吓得面色苍白,给殷六点了昏睡穴,后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沈念卿得知白昆已回到丐帮,心中稍定。但他一想到白叔叔终身要遭受那种骇人痛苦,不免心头悲伤,连饭也吃不下去。所幸有霍思陪他说话,这才勉强吃了些,下午想起此事,仍是郁郁寡欢。霍思眼见他如此,说了好些话安慰他。终究是孩子气,后面倒也渐渐忘了。
第二日下起了雨,殷六携带两个孩童,不便赶路,便叫他二人暂且住下。沈念卿与霍思每日只在屋内玩耍,饿了便有小厮送上饭菜,也觉快活。但他发觉每至夜晚,殷六便要出去,及至黎明才归,心中微有疑惑。暗想:“殷大哥出去做甚么事?为甚么要偷偷摸摸的?”一想到说他偷偷摸摸,不免心头惭愧,只想殷大哥为人极好,岂会做甚么坏事。瞬时打消这些念头,继续修炼九幽神掌。那晚他凑巧观战,激发了体内真气,这两日总要默背九幽神掌里的口诀,只是父亲曾说九幽神掌不能向任何人提及,只好每晚待霍思熟睡,才悄然下床修炼。
如此过了二日,到得第三天,天色放晴,阳光明媚。殷六携着二人出了投店,一路折西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