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显得有些为难，事情太过久远，当初又是都经历了那一场逃难，如今还活着的还有几个都未可知，她又如何能够确定还有没有什么知情者呢？

她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应当没有旁人知晓了，当年宁姐姐身怀六甲，与姜大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这村子里头。除了老二那一家子时常来打秋风以外，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人来。便是我，也是在宁姐姐临终之前才确定了阿离她……”

杜三娘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到姜离她娘的时候，即便那时候大家都在逃难，可她身上仍旧带着一股子无法让人忽视的尊贵。

她几次要姜老大放弃她，姜老大却始终不肯。

她记得宁氏说过：“你带着我只会是拖累，若是被人发现了，只怕满门性命都要葬送。姜大哥，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在心中，你听我的，不要再管我了。”

那时候的姜老大黑着脸瞪了宁氏半晌，才说了一句：“你从前说，咱们只要能逃出来，你就愿意与我做夫妻，成为我的婆娘到底还算不算数？”

宁氏皱眉：“可如今的局势……”

“我只问你算不算数。”姜老大像是铁了心，只要一个答案似的。

宁氏盯着他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既然是夫妻，就不要说那些丧气话。你我之间，早已经分不开关系了。如今便是舍弃了你，被那群土匪追上来，你我照旧没有好活。倒是这个丫头，跟着我们兴许要受苦。”姜老大说着，便看着杜三娘，许久才问了一句，“你怕不怕？”

她自然不怕。

这一路艰难险阻，她若是一个人定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她那个时候还听不懂姜老大和宁氏说的那些话，却明白自己的一生也与他们纠缠在了一处，很难在分开了。

她跟着他们往回走的时候，便听到姜老大曾经提过什么前朝，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前朝也好，现在也罢，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杜三娘知道的，不过是如今民不聊生罢了，究竟如今是什么朝代，谁在当皇帝，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些年到处都在打仗，人能活着已经十分不易了，又如何能够管的了那朝廷的事情呢？

宁氏拉着杜三娘，柔声地问了一句：“若是你与前朝人扯上了关系，你会不会后悔？”

“怎么样算是前朝人呢？”杜三娘琢磨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出生的时候便是前朝，那么我算不算前朝人呢？难道建立了新朝就要将所有生在前朝的百姓赶尽杀绝吗？既然不会，那么前朝与今朝又有什么分别？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我只知道，若是没有宁姐姐和姜大哥，我早就死在逃荒路上了。只要能够跟着宁姐姐，我就不会后悔。”

宁氏愣了愣，伸手将她搂进了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后背。

她们回到大槐树村的不久，姜离便出生了。

那一日，宁氏脸色苍白地抱着姜离，同姜老大说：“这个孩子就取名叫做姜离吧，就当做是我的私心，要她永远记得我们经历了怎样的离别。前朝覆灭，我本应殉国，却苟延残喘至今，也不知那些护国军是不是都已经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这个孩子，我本是打算交给他们，可如今我却后悔了。姜郎，我后悔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我们就在这大槐树村隐姓埋名哪里都不去。阿宁，我们一起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成人，让她过最寻常的人生。将来，咱们就打这村子里头找一个可靠的小伙子给咱们当女婿，等咱们都过世了，这世上便再不会有人知晓那些前朝往事。”姜老大的怀抱十分宽广，他将宁氏和姜离一起搂在怀中，贴在宁氏耳边似是起誓一般。

这些话，夫妻二人并没有避讳杜三娘。

可她仍是听得云里雾里，她端着补药站在床边，好一会儿才出声提醒宁氏该喝药了。

宁氏冲着她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歉疚。

直到后来，宁氏的身子越来越弱，她才渐渐懂得了那个眼神的含义。

只怕在姜离出生的时候，宁氏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那个时候，她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将姜离和姜老大都托付给她，一并托付的还有那个沉重的秘密。

宁氏不肯相信最后的护国军都已经随着他们的逃离尽数牺牲在了帝都，也不愿姜离在牵扯到那些国恨家仇中去。可她，却仍是前朝皇室萧氏一族最后的血脉，她萧宁的自私未必就能够保全姜离。

她紧紧握着杜三娘的手，将那枚玉佩交付给她，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能让姜离离开大槐树村，若有朝一日，她……她嫁了人安了心，你便将这枚玉佩交给她。若是有幸，能够遇上故人，兴许可以保她一命。”

“宁姐姐你……”杜三娘看着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再同萧宁说些什么，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萧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告诉了她自己真正的名字，也直到那一刻，杜三娘才真正明白，这些年他们担忧的究竟是什么。

前朝公主和她这样出生在前朝的人可是大大的不一样。

可她后悔了吗？

杜三娘笑了笑，便是时至今日，帝都浩浩荡荡来了那么一群人，她也没有后悔。

她甚至无比庆幸，当初萧宁的墓碑上隐去了形势，只留下一个宁字。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直直地看向祁仲远的眼睛，说道：“这世上除了我，再也没有人知道阿离的身世。”

“那宁夫人……”祁仲远皱了皱眉，仍是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前朝人？”

“不过一个宁字，你为何就一口断定，你说的那宁夫人就是与我宁姐姐有关的人？”杜三娘说着带上了几分怒气。

祁仲远叹气：“难道您不知道，阿离的亲娘，闺名萧宁的那一位前朝公主，封号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