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建一支医疗队很有必要,有樊阿在,医疗队不仅能救下许多本是难以幸免的重伤士卒,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能增加军队的士气。其实这一点在樊阿在伤兵营中医治伤员,随后被许褚表为家丞这两件事传开后,已经有了一些效果。冒刃、乐伤士卒更加勇敢,怯懦、羸弱的士卒则胆气稍增。
对于一个病人,尤其是受伤的士卒来说,医者最大的作用,未必是让他们彻底康复,以汉末的医疗条件,这很难,很不切实际。可像樊阿这样高明的医士,给予了那些士卒更多的希望,这份希望,才是能够鼓舞士气的根本,也是医疗队最大的意义。
要让医疗队像模像样,许褚还需要颍川士族的帮助。
军中的士卒不可能抽调出来做医务兵,负责押运的民夫本身就够辛苦了,而且这两类粗手粗脚的,也不适合干这个活。
许褚于是就合计着,能否从颍川郡中征募一批‘识文断字’的人出来,然而再征发一些妇女充入医疗队里,帮助看护、照料受伤的士卒。
汉时的风气,女子并未向后来那样沦落为礼教的牺牲品,征发妇女的提案是可行的。
许褚还提出来,医疗队的规制,类同军制,把其中每个人都编成什伍,并且米粮也按士卒的规格下发。
这当然引起了军中大部分人的不满。
什么玩意?我等浴血沙场,出生入死,到头来那些躲在后头的人与我们一样拿钱拿粮?不用说里头还有妇女。
纵是有诸多不满,那些反对的人却碍于许褚的威望暂且没有放在台面上说出。
而许褚亦不对此感到担心,他相信几仗打下来,军中那帮大老粗就应该看到医疗队的好处了。
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因为对孔伷‘不能御敌’的不满,郡中的士族这段时间反而总到许褚营中拜访,士族中人来拜访的时候,许褚就乘机像他们提出了这个请求。
征发妇女的事情好说,杜佑、郭俊这些人都知道现在的年景,可以说是家家朝不保夕,许褚愿意出粮供养他人的妻女,别人歌功颂德还来不及,哪会反对。
问题在于许褚还需要一批‘识文断字’的人,说白了,知识垄断的社会,识字的人真不多,不是士族子弟,就是寒门子弟,这些人哪里愿意投身到‘贱业’中来。
可许褚既然发话了,杜佑等人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想来想去,最终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摊派。
大家都不愿族中子弟从医,没关系,从旁支里头选,而且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你们几家商量着出一个,我们几家商量着出一个,不就可以了?
要说这帮‘地头蛇’的办事效率确实是蛮高的,没过几天,就送来了近二十个年轻士子,均出身寒门、旁支,且都是家中拮据,马上就要揭不开锅的。
许褚笑纳之,为了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特意新建了一处简陋的军营,专供那些人居住,并安排了类似‘剪彩’的仪式,郑重其事的向大家伙宣布,我许某人正式成立了医疗队,以后你们上阵杀敌尽管往前冲。
这一下子,如秦畅等医者,俱是老泪纵横,均是感念许褚之恩,让他们也有咸鱼翻身的时候。
许褚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医疗队成立不久后,远在徐州的某个地方,有着华夏‘外科鼻祖’之称的神医华佗,感慨万千地说道:“惜乎昭武侯未能早生数十年!”
有人问华佗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华佗继道:“若昭武侯早上数十年,天下疫病不复如此之害也!”
自灵帝时黄巾大乱后,饿殍满地,横尸遍野,因此几乎年年都有大疫发生,与其说华佗在称赞许褚对医家的重视,不如说是在感叹每年因不能及时救医而死去的万千生灵。
......
许褚在忙着备战讨董,曹操即将返回颍川,此时的孔伷,却是归州府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
不说孔伷此前遭受的折辱,就说许褚、曹操联兵进击梁县的时候,此老就不断地说风凉话,有点是在宣扬‘董军不可战胜’的意思。可因许褚、曹操安然撤归颍川之故,孔伷在被打脸的同时,也看到了许、曹两人因此名望逾盛,特别在曹操去往扬州之后,县外许褚大营中的军帐里常常高朋满座,有陈群这样的郡中英才,更多的是阳翟士人,反观他自己,空有海内名士之称、豫州刺史之衔,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再者因为谢冲、翟容两人,豫州军内多有将校常与此二人欢聚饮宴,每提及许、曹,两人不吝溢美之词,故而那些豫州将校对孔伷本就不多的敬畏之心越发渐渐少去,孔伷因此坐立难安,担心再有人弃他而去,投到许、曹军中。
孔伷于是就跟孔德商议,反正许褚、曹操的军队已经开会颍川,轘辕关处的董军由他们提防就是了,这时候可不可以马上拔营回州。
对孔伷一向忠心耿耿的孔德,此刻不免心中长叹:豫州真非明主也。
比起孔伷,孔德显得更睿智,更刚强些。在他看来,目下许褚、曹操已然大大取得了先机,眼看着自家的威望日渐减少,应该是奋发图强,徐徐谋划如何再接下来的时间里,打几个漂亮的胜仗扭转颓势才对。可孔伷不仅没有知难而上的意思,甚至打起了退堂鼓,这让孔德灰心无比。
试想,孔伷若是就此灰头土脸地返回州府,接下来怎么办?
天下大乱,诸侯并起,难道他孔公绪还指望着自己能靠着所谓的‘名士’之望守住自己的地盘?便不说讨董结束后应该会回庐江郡的许褚,曹操可是被许褚表为颍川太守,曹孟德的名气本就不比孔伷来得低多少,经过此次讨董,更是后来者居上,他又是袁党中坚,朋党遍布天下,加且老家就在沛国,乃是睡在孔伷身边的一头虎狼,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怕是人家花不了多大力气,就能把自家按在地上摩擦。
除了曹操,更有南阳的袁术、孙坚,荆州的刘表,以及东边的陶谦。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可以预见,孔伷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何严峻的形势。
想到此处,孔德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将来来。
孔伷非是可以辅佐的明主,那么他该何去何从呢?选择有一些,比如去北海投靠同族的名士孔融,又比如去欲与袁绍试比高的袁术那里。
如是思索一阵,孔德便也无心替孔伷出谋划策,顺着孔伷的话淡淡说了句:“许、曹二人不识礼数,豫州大可不必与他们为伍。”
孔伷见了孔德的神色,大概也是猜到了点孔德的心思,便更加心灰意懒,召来心腹,简单交代了几句后,约定五天后正式拔营归州。
顺便,他还不忘写一封信派人送给袁术。
......
鲁阳,袁术府邸。
因得了一个消息,袁术心情非常好,这消息便是刘表被困在宜城,没有办法抵达州治所汉寿到任。
“刘景升贵为汉室宗亲,被朝廷委任为州刺史,竟无法到任,足发一笑,足发一笑!”袁术笑道,“我已听说这是董卓老革为某布置下来的驱虎吞狼之计,不想那刘表颇是无用,至多是一只病猫罢了。”
左右闻之,亦都哈哈大笑,言语间对刘表多加戏谑之词。
忽有一人出列说道:“将军,刘荆州再如何,终归乃是闻名天下的党人,八顾之名,当非浪得。他有朝廷的正式任命,便是有了大义;有名扬海内的贤明,便是有了立身之资,荆州多有士族、豪绅盘踞,那些人极有可能会在刘荆州身上下注,希望能立下‘拥戴之功’,从此得居荆州高堂,将军不能不小心对待。”
有人唱反调,袁术当即打眼看去,原来是刚到帐下没几天的平原名士华歆华子鱼。
“华君此言何意?”袁术眯着眼,没好气地说道:“某既在南阳,那些人如去投刘表,便是那些人有眼无珠,毫无远见。既然毫无远见,某又何必重视?”
华歆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袁术的逻辑真让他为之震惊,看了看堂中其他人,个个眼观鼻,口观心,似是对此习以为常,华歆暗暗叫苦。
华歆是实干家,遇到些许挫折,当下也不泄气,继续苦谏道:“将军,我闻自将军与孙文台起兵后,州中多事之秋,内实空虚,如今长沙郡已被吴郡人苏代豪取,拥兵自重,自为太守,又有华容长贝羽骄兵作乱,各郡百姓苦不堪言。当此之际,不乏有人会寄希望于刘荆州能拨乱反正,还荆州一个太平,故而......”
袁术拂袖道:“汝不要再言!”
华歆一惊,顿时住口。
堂中其他人同情地看向华歆,一些有才干智慧的,心中顿时想道:“华子鱼啊华子鱼,你怎么能跟袁将军这么说话呢?即便你说的对,不顺着他的毛摸,他也听不进去啊。”
华歆的分析,可以说是鞭辟入里,将刘表可能起势的前因后果都表达的明明白白。问题是华歆刚来不久,不清楚袁术的脾气,他言语里的‘将军与孙文台起兵后,州中多事之秋’,不正是在质疑袁术么?所谓的多事之秋,明显就是在说故南阳太守张咨、故荆州刺史王睿的身死,以及故武陵太守曹寅的弃官而逃。
这些事情的发生,作为屯兵在鲁阳的此路最强诸侯袁术多多少少有点责任在,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孙坚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便不是他授意的,因了孙坚投靠在他麾下,他也浑身是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袁术志大才疏,刚愎自用,哪里还听得进去其他话。
忒自喝了杯闷酒,袁术怒气稍减,才说起梁县的战事来。董军已然退去,梁县暂时无碍,这亦是袁术心情不错的原因之一。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讨董,袁术还没有想好。他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当即就有一谋士出列回话。
“孙坚、桥蕤均是善战之将,将军英明,令他们驻兵梁县,故而董军不能克之,而将军之威名,从此天下得知了。”
袁术满意地笑了笑。
一旁沉默着的华歆不由苦笑,难道袁公路此公,非要先奉承他一番才能听得进别人的话么?
又听刚才说话的谋士继续道:“今虽赖孙、桥二将抵挡住了董贼的兵锋,可将军亦知,酸枣诸公不日即将星散,此时如若继续出兵击董,殊为不智。所以依属下之见,当收敛锋芒,休养生息。”
袁术重重点头,这个谋士说的与他不谋而合。
加之他还有一个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便是孙坚此人锋芒太盛,虽说名义上奉他为主,可实际上孙坚是孙坚,他是他,两者之间互相利用的成分更大一些。孙坚希望得到袁术兵粮上的支持,而袁术则希望孙坚能帮他抵挡强敌。假如继续讨董,孙坚必定又是先锋,届时若他大胜而归,恐怕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华歆不知道袁术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如果袁术真的放弃继续讨董,那胜利的果实极有可能会拱手让人,自己则是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波军南下威胁董卓西去之路的消息已然传来,这时候董军与联军方面的形势十分微妙,如料不错,分散在洛阳各个关隘的董卓士卒,包括洛阳废墟里的董卓军队,每过一天,士气就会低一些,只要整顿兵事,静静等待时机,光复洛阳的丰功伟绩就在眼前了!
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华歆再次出列苦谏。
“将军,歆有话说。”
袁术瞥了华歆一眼,冷声道:“华君且说。”
“当初关东诸侯并起,天下士庶为之振奋,如今董卓后路堪忧,眼见就要西蹿,将军万万不可错失这个名扬天下的良机!”
“什么良机,我看是董贼布下的陷阱!方才华君说刘表不能轻视,难道这么快就忘了?荆州广袤无边,是英雄起事之地,我又岂能置之不顾,将兵力损耗在击董上?”
华歆顿足道:“将军,阁下乃是袁氏嫡子,董贼暴虐,戕害了阁下的族人五十余口,老弱妇孺都未放过,若将军不进兵击董,恐成天下人的笑柄!”
华歆因为心急,话就说得有些重了,袁术勃然大怒,“华子鱼,我敬你为平原名士,你竟敢如此辱我!”
说着,酒气上来,就要拔剑。
华歆也是被气乐了,不避不退,伸着脖子立在原地,等着袁术来砍。
堂中其他人见状忙纷纷劝说袁术息怒,正此时,堂外来报,豫州刺史孔伷的信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