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此话，韩非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道：“句容镇西首，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韩非也懒得久待，说完此话后转过身便欲走开。

“等等。”张道铭突然出声道。

韩非一脸莫名的转过身。

“你我之间还未比完，若有机会定要分出胜负。”张道铭语气冰冷道。

韩非嘴角微微上翘，道：“正有此意。”

两人双目一对，心底互有欣赏。

“那现在就不奉陪了。”韩非双手抱在后脑勺上，带着一副懒洋洋的神情走出小院。

张道铭深深的看着韩非的背影，半响后，他才收回目光，打开先前韩非带来的那封信。

原本他就一直压制着内心那躁动的情绪，此番打开信封竟有些迫不及待。

但随着他逐渐将信看完，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最后竟控制不住留下两行轻泪。

信上丝毫没有妻子诉苦的言语，反而一直强调她过得很好，父母身体健康，已经有三岁大的女儿也甚是乖巧，让他好生修行，勿挂念。

可联想到韩非先前所说，自己的妻子已经病入膏肓，已是没有剩下多少时日，他相信韩非没有骗他，更是了解自己妻子的为人，向来有什么苦都是自己一个人藏在心底，但她越是这样说自己过得好，张道铭心底就越加痛心疾首。

说到底，都是自己负了她呀！

强忍心底的悲痛，张道铭直接走出小院，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出了山门，一路疾驰到句容镇上，果然瞧见西首街边有一瘦弱的女子正在豆腐摊上招呼着买主。

她的面容越加憔悴苍白，已是毫无血色，每做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

张道铭从远处走来，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脚步由快变慢，心底升起无尽的惆怅。

最终，前方那女子竟然脑袋一晕，直直的倒了下去，但她落下时却发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见此幕，张道铭双眼瞪大，表情近乎呆滞，发疯一般奔了过去。

一旁的路人见女子突然倒下，疑惑之下也是纷纷围观起来，但其中也无人懂医，亦无人上前做些什么。

张道铭慌忙的跑了过来，将拦在身前的路人直接推开，走到女子身前后，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中。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黄色的丹药，轻轻的喂进了女子的嘴里，那女子终于渐渐恢复了些许意识。

“小容...”张道铭看着怀中的女子渐渐睁开双眼，眼里满含泪光，轻声呢喃道。

小容有些挣扎的抬起右手，轻轻擦拭着他面上的泪水，道：“真的是你呀！道铭，我还以为无法再见到你了呢，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说话间，她的瞳孔渐渐湿润，她幻想过无数次再次与他见面的场景，此番终于再见，心底纵千言万语却只感觉如梦似幻一般，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想安静的看着他。

张道铭忍着泪水将手轻放在小容的手腕上，感受着她的脉搏，心底却骤然一寒，原来她已经仅剩最后一口气了，即使是自己从养心殿求来的益寿丹也只能勉强让她回光返照而已。他难以想象，怀里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有多少日以泪洗面，多少日期盼这自己能够回来。

“我们的女儿也有三...三岁了，她被我带回老家交给了父母。”小容语气已经越来越轻，低不可闻，可他依旧挣扎着说道。

张道铭心底悲痛，道：“你...别说话了。”

“我...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小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此话。

“我求求你别说话了。”张道铭见妻子这般痛苦无力的模样，竟哀求了起来。

“你...后悔吗？”说完此话后，小容的眼皮渐渐快要闭上。

后悔吗？看着眼前的妻子，张道铭心底也在问这个问题，这三年多来在心底也一直有这个疑问。

如果自己不修道，不入华阳派，安心与妻子女儿厮守一辈子，会有现在这么痛苦吗？

然而道是无情的，因为道即是自然所以没有感情，而人是有情的，以有情之心去修无情之道，最终都会是这般结果么？

张道铭自以为强大的心性，此刻产生了动摇，他闭上双眼半响后，缓缓睁开，道：“我...后悔了。”

听得此话，小容眼角流下一滴幸福的泪水，随后缓缓闭上双眼，再也不会睁开。

张道铭表情呆滞，小口微张，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头一般，他心底宛如刀绞，悲痛无处宣泄，忍不住伸手去抓扯自己的头发。

心底不由想起自己与妻子的第一次相遇，那时他只有八岁，却无知的说将来长大要娶她为妻，日后两人果然结为夫妻，相敬如宾，恩恩爱爱。而为了追寻自己所谓的道，他又狠下心来抛弃了她，现在却又悔不当初，真是天意弄人。

天公不作美，一阵响雷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街上的人流纷纷消散，寻找躲雨的地方。

雨水落在张道铭的脸上，已经分不清脸颊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怔怔的看着天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见面竟然是永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根本难以接受。

在街角的另一边，韩非站在磅礴大雨下，安静的看着这一幕，从始至终他都未做出任何举动。

“何谓人之道？何谓天之道？”即使他没有亲身经历这等悲痛，但心底却不禁生出这个疑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是没有感情的，而人是有感情的，如何又能以人心去理解天道呢？

“常说道德，道德，道本无性无情何来德呢。”韩非轻声呢喃。

张道铭将妻子的身体抱起，在雨中行走着，如同僵尸一般从韩非身前走过，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

韩非不由暗想自己若是没有告诉张道铭此事，或许他不会如现在这般伤感，等到多年以后张道铭对妻子的感情淡化，就算得知此事，或许不会如现在这般。

但韩非没有经历过什么爱恨情仇，自然不知道张道铭对妻子的感情有多深，根本不是时间能够淡化的，此时他的心底又有多自责，韩非依然不能体会。

见张道铭从身旁走过，韩非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