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友!阿友!你在哪里?”
秀英完全陷入了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战战兢兢地扶着楼梯下去。
“你怎么突然跑了呀……”
她忽然脚底一空,重重跌了下去。
痛,好痛。秀英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真的太害怕了,甚至有些后悔离开房间,就想找一个安全的角落,躲起来。
她小声地呼唤着阿友,颤颤巍巍地伸手,“我该往哪走?我怎么才能出去?谁来……救救我?”
楼梯传来她绝望的回音。
她忽然抓住了一块坚硬的东西,摸起来像是铁疙瘩,冰冰凉凉。
这是……
秀英的脑海里忽然闪回几段残缺的记忆。
——“这些锁真的能锁住一切吉祥吗?”
——“嗯,有了它们,不只是吉祥,它能把你、我、娘亲、奶奶都锁住,这样,我们一家无论去了哪里,你嫁人也好,我和你娘死了也罢,咱们永远不分离……”
她紧紧握住那铁疙瘩,泪滴悄然滑落脸颊。
那是一把精致的吉祥锁,上面刻着太阳或者眼睛的图案。
“爹……你在哪里?”
秀英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门洞,外面是静谧的庭院,树影婆娑,月光如同朦胧的血雾笼罩在树丛中。
“秀英?”
她听到门洞外有人在低声呼唤她的名字,那是一个男孩,他急匆匆地从庭院里小跑过来。
“秀英,你咋也在这儿?我弟弟哪去了?”
秀英逐渐恢复了清醒,“阿波,是你?”
可是她反而下意识警惕起来,见到阿波走近,她却迅速地往后一退,质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阿波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啊,我醒过来就在这院里了。”
“你的腿不是受伤了吗?为什么……这么灵活?”
正因为在这老宅见到了这么多怪事,秀英才不敢轻易相信他。
更何况,那天她和阿友都看到阿波受了很重的伤,连肉都翻上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醒来就发现伤口结疤了,也没有那么疼了。”阿波回答说,“先别管这些,咱们赶紧离开这,我刚刚看到外面好像有人。”
秀英不回答,仍然蜷缩在角落,目光中满是怀疑。
“快点啊!到底怎么了啊?”阿波困惑地挠挠头。
秀英正犹豫不决,这时候,两人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了铃铛的声响,由远及近。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可怕的脚步声,好像有东西从楼上往下狂奔,如同咆哮的野兽,如同躁动的人群。
“什么东西!”秀英再次慌乱了起来。
那东西越来越近,似乎就在他们的头顶,好像只需一会儿就会突然逼近他们身前!
“嘘,别说话。我们快走!”
秀英别无选择,只好紧跟在阿波的身后。
他们穿过门洞,来到庭院里,他们发现院子的树丛中间隐隐约约站着好几个人,秀英害怕极了,不过阿波却并不畏惧。
“我们沿着回廊走,等下千万别出声。”
庭院的地上残留着积水,月光余晖洒在水面上,仿佛涂上了一层鲜血。
秀英大气不敢喘一下,好像之前楼道里狂奔的东西没有跟过来。
那些庭院里的人影很奇怪,一动也不动,仿佛在面壁思过似的,避开他们也并不算多困难的事情。
直到进入另一条封闭的回廊,阿波才继续开口说话:“秀英,你见到我弟弟了吗?”
“之前……之前他就在我身旁,但是突然间就不见了。”秀英强压着内心的恐惧说。
“好端端的咋会不见?!”阿波着急了,有些沉不住气,“我们得找到他啊!”
秀英声若游蚊,“黑……这里太黑。”
她紧紧拽着阿波的衣摆。
封闭的回廊比之前更加压抑,除了走廊拐角陈列的落地灯,几乎完全是黑暗的。
她也顾不着他是不是真的阿波,她只不过是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迷失在这无尽的迷宫里。
阿波一时无言,兴许是第一次跟女孩子离得这么近,他脸上烫得厉害,生怕秀英会哭泣,只好柔声安慰道:
“我们会没事的。你瞧,那天永宁街,我还和怪物搏斗过,我命大,有我在,你和阿友都会没事的,相信我……”
说到这,阿波莫名觉得自己小腿的伤有些隐隐作痛。
“走吧。”他将脸颊藏入阴影,不希望秀英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脚步声回响在走廊里,两人时而陷入阴影,时而进入火光,两人的面孔也是一下黑暗,一下蜡黄,明暗轮替之间,映照出这巨大宅院复杂的结构。
他们时不时能看到通往其他房间的门,那些门都已经很旧了,积了厚厚一层灰,两人不敢贸然进入,天知道门后面会有什么东西。
——铃,铃铃铃……
走廊深处传来了摇铃的声响。
秀英一下子紧紧握住手心的吉祥锁。
月光从走廊左侧的窗户里渗了进来,墙上蓦然浮现出四道扭曲的人影。
“那是?!”
“别怕,应该是之前庭院的纸人。”阿波说着,不自觉牵紧了秀英的手,“别掉队,千万跟紧。”
秀英努力点点头,告诉自己要鼓起勇气。
两人的身影穿梭于四道纸人的剪影之中,红月光给了他们短暂的慰籍。
现在呢?要往哪里走?在哪里才能找到阿友?在哪里才能出去?秀英恨不得自己能够飞檐走壁,这样,就能够直接看到出去的路。
她后背紧靠墙壁,不敢接近格栅窗一步。
因为对称花纹之后,站着三个微笑的纸人,它们仿佛用那诡异的眼神,直勾勾透过格栅窗,窥视着两人。
它们统统都面朝这个方向,秀英对纸人产生了阴影,希望它们不要再看了。
到底谁会在这大宅子里,放这么多恐怖的东西?
——铃,铃铃铃……
那个铜铃的响声又来了。秀英感觉声音的来源就在走廊深处。
“别,别过去。”她轻轻扯住阿波的袖子。
“怎么?”
“你没听见吗……铃铛。”
阿波一脸茫然,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
不过现在,那声音消失了。
难道是错觉?
秀英感觉自己手心的吉祥锁在发烫,轻微振动。
“走吧。”阿波说。
秀英忐忑不安地跟着。回廊之后是一个更大的庭院,不过庭院里没有纸人,只有一尊尊鬼神的雕塑。
平时,秀英也在捉鬼画上见过这些类似的形象,但是这些雕塑着实让人感到不安:
它们一共有十尊,有男有女,也有些长得不像人类的神明。它们或者怀抱琵笆,或者一手提剑,一手提着自己的头颅,还有个女人的脸上全是眼睛……
这些雕塑看起来很有年头了,它们原本应该是有颜色的,但是现在统统都变得灰白老旧,一些棱角都已经在日晒雨淋之下磨平。
吉祥锁振动得更加厉害了。
石像尽头是一处古代的楼阁,上面写着“玄晖殿”三个漆金的大字。
秀英的紧张几乎到了极点。她希望阿波赶快回头,这地方太古怪了,也不像是出口。
可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铃铛的声音,以及,阵阵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红月普照,引渡黄泉,轮回宿命,天意难违……”
声音低沉而快速,像是碎碎念,不断重复。
这不听还不要紧,可是一听,秀英却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为这诵经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失踪已久的父亲!
不,这不可能……但声音没有听错,肯定是爹爹……秀英紧紧捂住自己的脑袋,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心跳骤然间加速,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阿波发觉到了异常,“怎么了?怎么了!”
“念经的,那边念经的,是我爹的声音。”
阿波大吃一惊,“你没听错吗?”
秀英肯定道:“我不会听错。”
正中阁楼忽地亮起了昏黄的光,玄晖殿大门的纸窗映衬出了两道怪异的人影。
“等下!”
秀英仿佛着了魔似的,越走越近,非要确认心中的那个巨大疑惑。阿波怎么也拦不住。
她穿过十尊鬼神,身体几乎贴在门前,轻轻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洞,眼睛凑近仔细一看。
殿内有一位锦衣华服的美少年,一位黑袍长须的老者,他们彼此相对而坐。周围摆着一圈的油灯,地上,似乎还画着复杂的法阵。
爹爹不在里面。秀英心中的石头落地了,虽然她很想念爹爹,但是她却异常害怕,爹爹会出现在这老宅之中。
殿中老者深陷的双目微闭着,吟诵怪异的经文。
“斩其骨肉,剥其体肤,食其肝脑……未眠使徒,听我号令。”
三道影子长长映在一尊巨大神像的底座前,好似扭曲的鬼影。
那尊神像没有五官,也没有详实的衣着和颜色,只是一尊完全漆黑的,只能看出物体形状的怪物。
祂被虔诚供奉在香案之上,单看身影,竟然像极了奶奶常常祭拜的“乌城隍”。
等等。秀英好像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想,她终于发现了恐怖的根源,就在这两个人的中间,怎么又多出来了第三个坐着的人影!
秀英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看到你父亲了?”阿波赶到了她的身后。
秀英摇摇头。
忽然间,诵经停止了。
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慢慢的,地上的积水倒映出阿波因为害怕而逐渐扭曲的面孔。
秀英回过头,更惊悚的一幕却出现了。
她的瞳孔一瞬间缩小,屏住呼吸,她的手指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之前的那“第三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迫近了这扇纸窗!它与两人仅仅只有一纸之隔!
此前透着小洞只能看到大概轮廓,而此刻那影子更大了,远远高过秀英和阿波。
影子扭曲着,身体似乎在痉挛,纸窗后传出了类似鸡蛋壳爆裂的声音——喀喇喀喇,然后“崩”地一声,那人影的头部竟好似向右边猛地折断,身后长出了新的头颅。
然后又是一颗,连同后背也出现了畸形翻折的手臂,越来越多。
那些手腕骨以常人做不到的方式上下左右抽搐,骨头爆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影子也着了魔一样逼近伸长,伸出蜘蛛腿一样的手,就快要破门而出!
秀英感觉似乎有东西要从身体里跳出,她失声叫道:“鬼……鬼!”
而身后,阿波忽然感觉自己的小腿传来剧痛,他疼得跪倒在地上。
大风呼啸,庭院的落叶纷飞起舞。
——呼。屋内的灯光熄灭了,影子也跟着消失不见,鸡蛋壳破裂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秀英怔怔看着身前漆黑的纸窗。
仿佛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庭院静悄悄,红月洒在门前。
——大门徐徐打开了。
殿内蔓延出蜿蜒的老树根。
手持驭妖铃的少年站在门前,浅浅微笑。
“看来,都到齐了。”他向黑暗轻轻挥手,“来吧,吾之傀儡,来瞧瞧你的女儿,我觉得,你一定很想她,她也一定迫切想要见到你。”
说完,少年的身后,浮现出一个畸形而丑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