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话音刚落,王峰一剑扫下林仁桌上的酒杯,表情快意,故意一脚踩碎,还用脚底把碎片都碾成粉渣。
“你后悔吗?”
长剑伸向林仁面前,离林仁额头不过一寸距离。
林仁终于抬起头,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我为什么要后悔?”
剑尖完全抵在林仁额头上,王峰露出笑容,一字字道:“现在跪下磕头叫我一声爹,再滚出去还来得及,不然……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什么叫作后悔。”
林仁笑道:“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王峰道:“有什么意思?”
林仁轻笑道:“你说你会用行动告诉我什么叫作后悔……你的行动,这岂不是你在自己告诉自己,你即将后悔?”
“混蛋!”
王峰怒不可遏,喊道:“现在你磕头也晚了,我会慢慢地折磨你,一点一点,先从你这张让人看着就烦的脸开始,看我怎么割烂它!”
他抓住剑柄,就要刺下去!
这时,林仁动了。
他伸手,向桌上抓去。
一个酒杯出现在他手中。
里面有酒,醇香的酒液,在日光下呈现令人陶醉的淡红色。
王峰持剑的手颤了颤。
“这酒杯——”
他认得这个酒杯,因为方才正是他把酒杯打到地上,还一脚碾碎了!
林仁端起酒杯,轻轻品了一口。
一般人喝酒,在意的是味道。
林仁喜欢酒里面的意。
那种叫人微醺,眼中世界都变换了的模样。
原本无趣的世界,都变得有了意思……
“混蛋!”
王峰陷入暴怒之中,眼球内布满血丝,眼角在剧烈抖动着,他认为林仁在无视他。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视他!从来没有人敢在挑起他的怒火后还装作若无其事,肆意戏弄他!
“我杀了你!”
王峰一剑朝林仁迎面斩下,不**何余地!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王峰自信任何人都无法从他剑下逃生!
砰!
陡然,一道黑影袭来,一声巨响后,在场的宾客纷纷傻眼。
王家子弟呆若木鸡。
其它两大家族来人看热闹的心思消散一空,嘴巴张得大大的,目瞪口呆。
一名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嘴唇边两瓣蝌蚪似的小胡子,此时翘了起来,有粗重的气息从鼻孔里喷出,呼吸急促。
他是王家家主。
是奉天王朝王太师。
王祁忽然出现在林仁身前,身边跟随一名绿袍老者,身体保持出掌的姿势,原先出剑的王峰不知所踪,百步外的王家围墙破开一个大洞。
估计,飞到了王家驻地外……
在场的人除林仁外都认得那位老者,是王家家臣,一直对王祁进行贴身保护,宛如王祁的影子。
王祁身上冒出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煞气,长久以来身居高位,此时一身气势爆发,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混蛋!!!”王祁破口大骂。
这位是先王之子!
是当今王上的亲兄弟!
有传言称他被仙人选中,前去进学十年,而今学成归来……恐怕连当今王上都不敢这么对待他,你们怎么敢?
你们哪来的胆子?!!
“冷静!”
忽然,在王祁心里响起了一个这样的声音,好似从灵魂中冒出一样。
王祁一个激灵,强忍跪下的冲动,坐到主位上。
他记得那个声音,那是他的父亲,上一任王家家主的声音。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教导他,遇事要冷静,尤其是有贵人在身边之时。
哒!
林仁把酒杯放了下来。
杯底与桌子轻触,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王祁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颤声道:“王爷,族中子弟不长眼,得罪了您,请您不要见怪……”
王祁内心的悔意已经到达极致,他痛骂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宴席而已,对于王爷而言,什么样的宴席没有见过?
为什么,当自己听林仁说希望找个比较有人味的地方坐坐时,自己要选择带林仁到这儿来?!
偌大王城,难道还缺几家酒楼吗?!
“嗯。”
林仁嗯了一声,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中再一次浮现出隐隐笑意。
“不要紧的,这些家伙……倒也有趣。”
王祁身躯猛颤,这一刻他再无法抑制心中的惶恐,颤声道:“王爷,族中不孝子弟冒犯……冒犯了您,我这就把他杀了,请您恕罪!”
“家主!”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悲鸣,宛如夜莺啼血,凄冷哀怨。
有人把王峰从家族驻地外抬进来,王峰的脸色苍白,嘴角还有嫣红鲜血滴落,却仍是清醒的。
“家主,您为何伤我?”
王峰眼珠子红红的,指着林仁叫道:“为了一个外人,您就把我打成这副模样,难道在您心里我们旁系弟子的命是不值钱的,都比不上一个真正的外人吗!”
撕拉!
王峰猛地撕开自己一身衣裳,露出胸膛上密麻的狰狞伤痕,似一条条蜈蚣一样,盘踞在王峰胸前。
他声音哽咽道:“家主,您看看这条伤口,是我十九岁时随猎队上山狩猎,为护住五少爷,被一头紫獾抓中胸口,之后休养了足足四个月!还有这道伤口,是我二十六岁时,有妖兽攻城,我浴血奋战足足三日,最终被它一爪抓在这儿,伤口离心脏只有半寸不到!还有这里……”
王峰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嚎叫,眼角流出两行血泪,道:“您为了一个外人,居然把我打成这副模样,您是要杀我吗?那您尽管杀好了!”
王峰声如惊雷,厅堂内轰鸣声滚滚,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了。
受邀而来的宾客,有的人嘴角露出嘲讽,他们太喜欢看这种自相残杀的戏码。
尤其是,当这一幕发生在王家这等名门望族之中。
王家嫡系一脉,凝视王峰片刻,然后喝酒的依然喝酒,划拳的继续划拳。
王家旁系一脉则是有数人站了出来,走到王祁身前,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人越来越多了。
王祁的确是王家家主,也是奉天王朝官居一品的太师,但对他们而言,家法大于王法,朝廷的官爵到外面能够炫耀,在这儿,王祁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长辈,一个已经糊涂了的家主。
王峰脸上露出不可查的欢喜之色,不过一瞬,他的五官都扭曲成一团,像忍受极大痛苦,指着林仁道:“请家主杀掉此人,证明在家主心中,我们旁系一脉的子弟也是有位置的。”
站出来的旁系弟子互视一眼,纷纷行礼道:“请家主杀掉此人!”
这一刻,声音如浪,吹动墙上红绫,一支支红烛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所有人都看向王祁,表情或是戏谑或是嘲讽,想看王祁如何应对。
堂堂一家之主,竟被家族旁系子弟逼迫,有趣,实在有趣。
偶尔有人也看看林仁。
林仁坐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在喝酒。
好像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怎么回事?
与所有人想的不一样,王祁此刻目光中有的只是惊疑不定。
我让王爷入坐主位一事,可能会有人厌恶,但厌恶而已,不可能有此时一副誓要杀死老主人才罢休的模样。
何况今日是吾儿大婚之日,他们胆子再大,仗着有族公在身后相助,又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种时候对自己发难?
难道,他们身后有比族公更强大的靠山,而这只是一个引子……
王祁打了一激灵,神情顿时变得狠厉,转身探手,从绿袍老者腰间拔出三尺寒锋。
杀心已动!
“父亲大人,这家伙就是那个不识礼数,目中无人的家伙吗?”
忽然,从门外走进一行人。
为首两人一人身穿华服,是王家二少爷;一人坐在轮椅上,双腿绑有厚厚的白纱布,脸色苍白,赫然是王家的七少爷。
在最后,还有一名眉须皆白的黑衫老汉,手持一截旱烟管,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老汉看似平凡,但无人胆敢小瞧他,因为他是王家三族公,分属武派,一身武力超绝,以其行事凶悍无情而闻名王城!
王祁却不管三族公的到来,瞪着其中一人,喝道:“你前些日子胡作非为,被我打断两条腿,还不知道反省,还想继续惹事吗?”
七少爷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露出一个阴冷笑容,道:“父亲大人何出此言?我只是听说有个傻子坐了您的位子,心生好奇,所以来看看。”
他没有看林仁,但若是有人细看他,能看见当他目光下移时,路过不远处地上一团影子,眼中便会有惶恐露出。
但惶恐只是一瞬,立即被随后出现的不屑与嚣张占据,似乎心中拥有了充足的底气。
“闭嘴!”
王祁怒不可遏。
他特意没让他两个儿子出现在宴席上,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两人的脾性,如果不小心惹王爷生气,他万死难赎!
七少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父亲何必动怒?此时已到吉时,六哥难得大婚一次,您为何还不下令让六哥随人去接新娘子?”
王祁冷冷道:“我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向你汇报?”
一名身穿华服的青年男子上前,拱手道:“父亲大人息怒,七弟只是一时心急,这才语气重了些……其实,这是全体王家子弟的意思。”
七少爷及时拱手道:“还请父亲大人立即做下决定,杀掉此人,让婚礼得以开始,莫要寒了我王家年轻子弟的心。”
华服青年低下头,无人发现他嘴角露出的冷笑。
王祁看着两人,他的目光很冷。
“你们俩……到底想说什么?”
华服青年抬起头,他看了看王祁,又看看身边数人,目中掠过一丝傲然,与自满。
“父亲大人,若您觉得为难,何不让我来替您完成呢?您只需在一旁看着,我会安排好这一切,包括……您的养老计划。”
声音落下,一瞬间整个厅堂内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