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的视线在墙角徘徊了一会,喉口滚动了几下,忍不住问道:“朝廷没有拨银两下来吗?”
“哪有这么快的?那些个官员哪里懂我们小老百姓的苦啊。”一抱着孩子的妇人忽然开口道。
妇人身旁的男子忙瞪了她一眼,又对着刘衍笑道:“太子殿下,别怪我婆娘说话直,她一个村妇,没什么见识。我们坳花村的人都懂得,这种钱能拨下来也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马上到手呢?”
“可你们这样也不是个事啊,”刘衍看了一眼妇人手中的小娃娃,沉声道,“再说了你们受得起这个罪,孩子受的起吗?为什么不去建康的难民房暂住一段时间呢?”
那妇人撇了撇嘴,冲口就道:“建康城里的难民房是要交银子才能住的,那和住客栈有什么区别?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里住得起难民房啊。”
刘衍听完她说的话,心中大惊,望向楚沉夏求证,却见他点了点头,实在令他难以置信,难民房是朝廷出钱出力造的,用来收留一些突发事件造成无家可归的百姓暂住一段日子,可是官风腐败,竟然做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来。
刘衍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妇人手中,沉声道:“你们拿着这个去难民房,就说住房所需的钱,让他亲自拿着玉佩到东宫来要!”
那妇人两眼放光,与身后的百姓连连道谢,又感觉钻回了他们的墙角,迅速收拾起行礼来。
楚沉夏扫视了一眼周围,又看了一眼玉佩,悄声对刘衍道:“如今这里坍塌了,地图上标识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不如找一个当地的百姓问问?”
“好主意。”刘衍点了点头,招手唤过方才那妇人的丈夫,将手中的玉佩拿给他看。
“这是徐伯的家,真是不巧,前几日地震时,徐伯年纪又大,腿脚不利索,没能走出来,就死在了里面。”那男子说起徐伯脸上略微有些伤心。
楚沉夏和刘衍对视了一眼,问道:“他是你们村里的人吗?”
“不是的,徐伯是迁都之后才这里的,那房子空了许久了,他说是他叔公的老宅,金城动乱,他们一家的宅子都被人放火烧了,一家人全死了,他只好回到这里来了。”
“你带我们过去看看吧。”刘衍觉得徐伯这个人必定不会那么简单。
那个男子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要去徐伯的家,而且那玉佩上居然还标注了徐伯的家,这让他很迷惑。
“就是这里了,太子殿下。”
刘衍走近坍塌处,大致看了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转身示意那男子可以走了,又对楚沉夏道:“这该如何是好?地图上标注的地方坍塌了不说,人也死了,线索就这么断了。”
楚沉夏抬眸扫视了一圈四周,见这里破败荒凉感袭人,心不在焉道:“凡事都有对立的一面。”
刘衍正诧异他这话,那男子忽然去而复返,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徐伯尸体被挖出来以后,乡亲们想着帮他找个地方埋了,可是有一个人忽然自称是徐伯在金城的朋友,就把徐伯的尸体带走了。”
“他一个人来的?”楚沉夏追问道。
“是啊,他一个人来的,花大钱买了林大婶用的棺材,装了徐伯之后,又出钱让我们给他运到建康去。”男子记得十分清楚,但还是仔细想了想才说道,“我们运到了建康的西郊,帮他埋了才走的。”
问清了他们埋棺材的具体位置,楚沉夏和刘衍这才匆匆上马往西郊赶去。
“这个徐伯果然有问题。”刘衍临上马前还不忘嘟囔一句。
两个时辰后,已是酉时,正是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二人终于在日落前找到了那男子口中的埋葬地。
男子说,很好找,就在山脚下的一桃花林里最高最大的一株桃花树附近。
桃花树下,有一块无字墓碑,墓碑上方铺满了掉落的桃花,楚沉夏用手拍掉桃花,也不见有什么字,一时觉得很奇怪。
正当二人奇怪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还未回头便听他说道:“桃花树下桃花碑,无碑无骨乐生天。”
只见眼前这个人华发须白,就连胡须眉毛都是银白色的,楚沉夏见他声音清脆,皮肤又十分光滑,不像是六旬老人,因此推测他得了一种叫做白人的病,得这种病的人从出生起全身的毛发就是白色的。
“请问老先生就是徐伯的故人吗?”刘衍上前问道。
他听闻之后,忍不住笑道:“哈哈,老先生?太子殿下,我在世上不过活了二十载,还不配被殿下叫一声老先生。”
刘衍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定是与玉佩脱离不了干系,于是追问道:“你和……”
话只说了两个字,就见他摇了摇头,手往桃林深处一指,邀道:“天色快要暗了,殿下不妨竹屋一聊?”
跟他进了竹屋之后,刘衍按捺不出心中的好奇,刚坐下便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引我到此有何用意?”
“这是我攒的雪水泡的茶,殿下试试。”他忽视刘衍的话,只将注意力全放在倒茶上,为刘衍倒满一杯,又为楚沉夏倒了一杯,期间还忍不住用余光瞟了楚沉夏一眼。
他将茶壶轻轻放下,迎着二人的目光微微点头笑道:“我叫易安,是献昀王的知己,也是勤王的朋友。”
“你是皇叔的知己也就罢了,可是勤王叔六年前就死了,六年前你才十四岁,怎么可能是勤王叔的朋友?”刘衍见他说的离谱,当即出言反驳。
易安笑了两声,目光在刘衍脸上扫来扫去,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有什么的,我和勤王依旧是朋友。”
刘衍被他这么一说,彻底搞糊了,心中暗想,这个人的话十句有九句是不能相信的。
“易安居士,”沉默许久的楚沉夏忽然开口,引起了刘衍和易安的注意,刘衍的反应较为平常,但是易安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惊奇,随即又压了下去。
“我听说你好茶好桃花,隐居世外几十年,从来不掺和朝廷的事。”
这回轮到刘衍吃惊了,目光在楚沉夏脸上一顿,心中诧异,楚沉夏是如何知道他的,对面的易安已经开口笑道:“没想到江湖上还有我的名头,这些小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那就说点大事吧。”楚沉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刘衍也望向了易安,显然是对楚沉夏的话十分赞同。
“我没想到,刘侈页蠢到了这个地步,我精心为他筹划的他不老老实实去做,偏偏要走这样陡峭的一条路,结果呢,还不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方才还笑嘻嘻的易安忽然咬牙切齿,面如凶光。
“易安居士,能否说的明白一点?”刘衍也学着楚沉夏的叫法称呼他。
易安抬手喝了口茶,左手摇着桃花扇慢慢说道:“刘侈页这个蠢货,一直都想为刘期成翻案,这些年一直忙活着为他找证据,也终于知道了幕后黑手就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刘彧这个白眼狼。”
刘衍见他这种天气还要摇扇,冷不住打了个哆嗦,更令他忍不住的是,他张嘴一句刘侈页蠢货,听得他心里难受。
“刘彧这个白眼狼,事做的是真绝,不仅灭了刘期成一府子的人,还把当时权势最大的季氏赶出了金城,就连当年有点权势的柳氏、朱家,不知怎的,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势力大跌。他便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人扶持上位,废了他太子一个,却把其他势力都瓦解了,这白眼狼算盘倒是打得精细。”易安见他二人没什么反应,却知自己要不说出点什么真料来,这二人恐怕就要睡过去了。
“这白眼狼之前混的是风生水起,直到遇到我,”他说着,轻咳了一声,见他们投来目光,十分欣喜,接着说道,“他当年与齐国大将乙垓来往的书信,被我拿到了,我也没多拿,就拿了当年他与乙垓密谋的岩鹊关阴谋。”
易安见他们眼中的光芒大盛,十分得意地笑道:“收收你们的眼珠子,这都快要掉出来了。他当年假传皇后口谕请勤王入宫的那个宫女也在我这里,还有当年在行宫伺候刘默的老嬷嬷……”
他欲言又止,故意等刘衍问出怎样,才坏笑道:“死了……不够,她死前曾说过,她守在隔壁的房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因此我猜,一定是高手所为,而卫术铭又是当年派去保护行宫的人之一……”
“是,我们也猜是卫术铭。”刘衍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愤愤道,“可惜上次让他在父皇面前开脱了!实在是他的侥幸!”
“难道殿下的目的就只是卫术铭吗?其实我对他的死活根本就不关心,我只想把幕后黑手白眼狼抓出来。”易安说到这里,收起了玩性的表情,十分认真又严肃道,“宋国有这样的人在,迟早有一日要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