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者阳生之初,离子时还有一刻。
天边还挂着那个弯月亮,天气晴朗,繁星密密麻麻铺开。雪狼王坐在海滩上,问夕生:“我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夕生问:“那我跟你说的,你记住了吗?”雪狼王不高兴道:“知道啦,先拿青圭,再去乾德潭拿神玉论典。”
他斜了夕生一眼:“其实你回不回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夕生冰冷道:“那你们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雪狼王欲言又止,哼了一声。
海滩一时沉默。过一会,雪狼王道:“恨了你三十年,想不到有这一天,能坐着说话。”夕生道:“三十年,你知道恨我,我却不知道恨谁。”他说罢了看看雪狼王:“话说回来,你恨我干嘛,那些乱七八糟的与我何干。”
雪狼王黑脸不答。夕生道:“说起来都是你们的错,若非奚止把我诓了来,不必你费心费力帮我做这个做那个!”
雪狼王奇道:“奚止诓了你来,你干什么责怪我?”夕生道:“那么泯尘做下的事,你干嘛恨我三十年?”雪狼王气道:“早知道留着你同我斗嘴,银针松林就该杀了你!”夕生亦冷冷道:“杀了我,今天谁替你上锥心岛,谁替你找东门将军,谁替你落实诡计,杀泯尘个措手不及。”
雪狼王恼火道:“诡计不是你想出来的,说叫自投罗网?”夕生哼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们绕着偌大的圈子,只不肯提重点,重点是他们有共同的母亲,偏又有势不两立的父亲。夕生倒在沙滩上,枕着脑袋看星空,没头没脑说:“卓导若在这里取景,拍出的星野奇缘才叫漂亮。”
雪狼王问:“卓导是谁?”夕生不想提“眼中泪是心头血”,淡漠道:“一个导演,你不认识。”雪狼王道:“听奚止说,你们那里闲得无事,编了故事,还要演出来,真正是闲极无聊。”
夕生道:“没有兽族,你们的光阴也难打发,自然会想出这些事。”他想了想又问:“除了和舞非子较劲,你在雪屋时终日无事,那也很无聊吧。”雪狼王冷脸道:“怎么会无聊,不必练功吗?”
然而想到雪屋里的满室冰花,墙上的冰雕,他又心下黯然。夕生好奇道:“你也真听话,让你呆在浮玉之湖,你就待着吗?我若是你,必要混进关去逛逛。”
雪狼王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混进去过。”夕生好笑道:“你混进去了,总要结交权贵,替你递好话,叫厚王回心转意。”雪狼王拨弄沙子不说话。夕生道:“芥隐大人都不知你踪迹,你混进去干什么的?”
雪狼王道:“我怕连累他,不想叫他知道。”他划着沙子分作三堆,道:“关内势力分三派,淳于萤窗是一派,洛奕是一派,最后嘛,就是碧姬经营的小娘子。”
夕生奇道:“芥隐大人算不上吗?”雪狼王苦笑:“舅舅心地醇和。母亲在时,他每日逍遥自在,懒理是非,哪能斗得过他们。”夕生默然,一时却说:“我听司蒙说,厚王忌惮西境,芥隐大人帮了你许多。”
雪狼王歪歪嘴:“他对我已算刻薄,总不能要杀我解气。所谓忌惮舅舅,不过是借这个事叫西境感激。”夕生奇道:“他立你为储,西境岂非更感激他?”雪狼王道:“若是我给你3个金子,你起初会感激,但每日都给,你渐渐就习惯了,想为什么不给5个金子。”
夕生一点即通,立刻说:“若是我从来不给,有一天给了3个金子,你就会特别感激。”雪狼王点头,静一静说:“论到为王之道,我差他远了。”夕生小声道:“这算什么为王之道,简直是小人算计。”
雪狼王不置可否,低头不语。夕生看他不大高兴,又说:“你辍关三十年,在关内有地下交通站吗?”雪狼王一愣:“地下交通站?”夕生笑道:“就像碧姬的小娘子一般,有人暗中组织。”
雪狼王听懂大半,笑道:“我总不能任人鱼肉。”夕生好奇道:“那就是有了?在哪里啊?”雪狼王也好奇看他:“你都要回去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海滩上孤寂无人,只听着浪潮涌动。泯尘转眼就要来,夕生心意烦乱,只想找着雪狼王说话。
他没话找话,叹气道:“我原先以为你不想称王。”雪狼王不解,夕生道:“你成日嘻笑怒骂放在脸上,不爱理的人看也不看,你想想,哪个成大事的不是忍辱负重,喜怒不形,像淳于那样。”
雪狼王哧得一笑,道:“那么现在呢?”夕生道:“到了流波岛,我觉得你变了个人。”雪狼王冷冷道:“丈夫为世,该是我的,谁也别想夺了。”
夕生偷眼看他,月影星光,雪狼王的脸色看不清楚,他的轮廓清晰流畅,隐约浮在黑暗里。
海面上仿佛有灯光,是骨角小灯随波飘摇,无际黑暗中显得渺小可怜。雪狼王低声道:“他来了。”夕生没说话。雪狼王侧目看看他:“他很关心你。”夕生冷淡道:“他关心的是打破结界。”
雪狼王转脸不答,夕生忽然说:“你就不怕我去了那边反水,不替你自投罗网了。”雪狼王说:“怕!”夕生吃惊看他,雪狼王道:“所以我说,银针松林就该杀了你。”
他说完站起身,向海面走去。夕生也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沙,大步流星跟上。
蓝/鲸船停在浅滩,雪狼王带了夕生涉水靠近,仍是青纱帐的小亭,泯尘坐在船边,撩起纱帐看了看雪狼王。
船上点了四盏角骨灯,另坐了两个人。左侧的男人圆头胖脑,脸上挂着笑,身上的青色锦袍却污脏不堪。他身边一人却是菁莲,她见着雪狼王低呼一声,眼中满满期盼。
雪狼王低声问:“是纯王陛下吗?”胖男人笑着点头,凑身到灯下,殷勤道:“是,我是。”雪狼王心生疑惑,他虽没见过东境王上,但比照厚王,王上仿佛不是这个样子。
他转而问泯尘:“我怎么确定他是纯王?”泯尘淡漠道:“你没见过他,总见过菁莲。”雪狼王笑道:“舞非子变化的本事可大的很。”
泯尘佯佯不答,看看雪狼王身后隐在黑暗里的夕生,问:“是他吗?”雪狼王道:“是。”泯尘冷笑:“那么我又怎么确定是他?”
雪狼王笑道:“黑夜中如何确定,要我教你吗?”泯尘默然无语,起身道:“你信就信,不信就罢了,此事骗你无益。”说罢了,自下了蓝/鲸船,向夕生走去。
雪狼王揭了青纱跃入船中,笑问菁莲:“殿下,那晚在木陛听陵鱼放歌,你听到的是什么?”菁莲愣一愣,小声说:“梦一场。”雪狼王情知她是菁莲不假,指了圆胖男人问:“这位是纯王陛下吗?”
菁莲生怕雪狼王不信,用力点了点头。雪狼王行礼道:“小王北境淳齐,见过陛下。”纯王笑道:“贤侄免礼。”他向雪狼王挪了挪,问:“贤侄今晚见我,为了何事?”
雪狼王道:“王上可是被看押在且留岛。”纯王摇头道:“不,不,在七星岛,七星岛佐之殿。”雪狼王哦一声,又问:“那么我母亲萤几王后,还有淳于,可是同王上在一处?”
纯王笑道:“是,是,正是在一处。”他说话处事极巴结,反倒让雪狼王不大自在。他讪然一笑,小声道:“王上,我要接你们出来,但有一事相求。”纯王眼中泛出光亮,道:“贤侄但说无妨。”
雪狼王道:“小侄想借青圭一用。”纯王啊了一声。雪狼王生怕他不答应,立即道:“菁荃殿下在流波岛,王上若不放心,明日小王带了殿下来,请王上把青圭交给菁荃保管。”
纯王笑问:“菁荃同你在一处?”雪狼王点头称是。纯王道:“那么你只救我一人,还是七星岛上的统统救了。”雪狼王心想:“事未成,不能夸海口,还是老实说话。”因而道:“王上,小侄有把握救出的,先有三个人。”
纯王笑道:“你母亲和淳于必是其中两个。”雪狼王只得点头。纯王也点头,边笑边点头,半晌道:“要借青圭不难,只是我没带在身上。”雪狼王道:“王上,明晚子时也在此地,请王上务必带着青圭。”
纯王满脸好说话的表情,只说:“行的,行的,明日我带着青圭来。”他答应的爽快,雪狼王反倒有些不安。借青圭一事,他向夕生说的轻易,其实并无把握。青圭是王族信物,纯王失了东境,灭了星骑,唯独青圭在手。换了雪狼王,未必肯轻易交出。
他绞尽脑汁,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又叮嘱夕生与泯尘多说废话,拖住了让他说服纯王,谁知纯王满面笑容,轻易就答应了。
他想想不放心,叮嘱道:“王上,青圭事关重大,能不能逃出流波岛,再振东境,全靠着此事。”纯王笑道:“我省得,你放心吧。”
雪狼王无话再说,行礼告别。菁莲低低唤道:“殿下。”角骨灯下,她满面凄楚之色,与之前意气奋发的王女判若两人。雪狼王不由生了些同情。
他转念想到奚止,自警道:“芳冉这个结还未解开,再系上菁莲,我要天天哄着她。”想到秀要泉里一幕,甜丝丝想:“每次都要这样哄回来,我可吃不消。”
他脸上带笑,疏远安慰道:“菁莲殿下不必忧心,小王必会设法营救诸位。只是先下七星岛的,只得三人。”纯王冷不丁问:“贤侄,你用了什么与泯尘交换,让他答应放三人下岛?”
雪狼王支吾道:“王上总知道风神在流波岛。”纯王笑道:“贤侄机缘凑巧,见到风神了吗?”雪狼王道:“是。风神助力,才让此事得成。”纯王微笑点头:“好,好,那就好。”
他越是诸事好说话,雪狼王越是有些心虚,然而此时无法详谈,只得道:“王上若无别事,小侄明晚在此恭候。”纯王点头笑道:“好,好。”
雪狼王跳下蓝/鲸船,却见泯尘与夕生对立黑暗中,并不说话。他微咳一声,走上前道:“我们要走了。”
泯尘目不转睛,只盯着夕生,半晌道:“明晚子时,仍在这里,你可别误了。”雪狼王笑道:“我怕你误了,我却不会的。”泯尘冷哼一声,拂袖要走,夕生却道:“等一等。”
泯尘住了脚回脸望他。夕生道:“我今晚就要下流波岛。”雪狼王佯怒道:“说定了明晚换人,你做什么现在下岛。”夕生瞟他一眼:“我不想跟你一处,这理由够吗?”
雪狼王冷冷道:“你若阵前毁约,可别怪我不客气!”夕生却不理他,只问泯尘:“你带不带我走!”泯尘盯了眼夕生,微咳一声:“他要今晚走,就今晚走罢。明晚子时,我照常发船,接你们下岛。”
雪狼王冷冷道:“你说的好听,明天若是反悔,我能如何。”泯尘冷冷道:“那你划出个道来,怎样才能叫你放心?”
雪狼王瞅他道:“你可有宝物,能留下作个质押。”泯尘淡然道:“我一身风霜,别无长物,没什么能留下做质。”雪狼王正要发火,便听着黑暗里窸窣有声,海滩有人高喝:“什么人!风神属地也敢擅闯!”
海滩上一片黑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雪狼王急了跺脚:“糟糕,惊动劳民国人,若叫他们知道我非但没杀了他,反拱手让你,那就糟啦!”
他一言未必,夕生掉头向蓝/鲸船奔去。雪狼王怒道:“你站住!”跟着纵上船,扯住夕生道:“跟我回去!”夕生急挣:“我不回去,你杀了我也不回去!”
黑夜中发一声喊,劳民国人滚滚而来。泯尘纵上鲸船,伸指入唇打个唿哨,蓝/鲸泼辣一声,掉头便向且留岛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