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下午,奚止不理睬雪狼王。
雪狼王回了螺屋,奚止神色如常,举止说笑皆无异色。她坐在床边和心远说话,雪狼王贴她坐下,招呼菁荃:“三殿下,我们若乘船离岛,多久能到北境。”
菁荃走来刚要开口,奚止站起便走了。留下三个男人发怔,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商议。雪狼王不敢透露夕生身份,不提与泯尘交易,只提假如明晚能够下岛。
假如能下岛,假如有船,怎么走,走多久,泯尘如何围堵。他们围着假如细细推敲,泥鸿痩九等人都站着听,夕生躲着不出来。
雪狼王余光微扫,奚止并不出螺屋,只与小山在一处。她俩待音竹却好,三人有说有笑,窃窃私语。他知道奚止必是生气了,她委屈也罢,发脾气也罢,都比若无其事要好。
雪狼王抽不开身去哄,这头又有三重心事,组织下岛是一重,瞒着夕生身世是一重,搭救奚斯又是一重。
他渐渐丢开奚止,专注眼下,与菁荃心远细细敲定路线,末了,菁荃皱眉道:“若是陵鱼能再相助,却是简便的多。”雪狼王叹道:“我们亏欠海筠公主偌大人情,却是还不了。此时再请她援手,我实在说不出口。”
心远道:“三,三殿下,海中异兽总不能,只,只有陵鱼。你,你还识得,得别的吗?”菁荃苦笑道:“海人族多在深海,似陵鱼这般能出水的本就不多。”雪狼王安慰道:“它们究竟是兽族,援手总要得罪泯尘,我们靠着自己罢。”
他说罢了,便见着奚止黑裙一转,婷婷向螺屋外去了。
雪狼王好容易捉着时机,匆匆道:“你们再想一想,别漏了什么。我去去就来。”说罢跟去了。心远瞧他背影一叹:“人多,事杂,哥哥要图周,周全,也是不易。”
菁荃重伤在身,东境被灭让他心绪低落,听了点头称是,不肯多说话。
心远负手走到窗前,看着雪狼王追着奚止穿过黄树林。他抬头望望天,肆虐整日的太阳落下了,蓝天温柔,白云悠悠,吹进螺屋的风含着一丝凉爽。
“到,酉时了吗?”心远自语,怅然若失眺着远方,心里却想:“我若是哥哥,不舍得惹她生气的。”
雪狼王追着奚止到了陵鱼栖洞,便见洞口出来两只陵鱼,以手抱臂,态度傲慢,海修不在其中。他们向奚止说了什么,转身要回洞,奚止追上央求,陵鱼却不理,挥手叫她离开。
雪狼王心下微惊,暗想:“海筠不许我们见他了。”
奚止怏怏回身,郁郁走进黄树林。雪狼王打叠精神,迎上笑道:“偷跑出来做什么?”奚止抬头看他一眼,冷淡如看陌生人,绕开他向前走。
雪狼王赶紧拦住,笑道:“这是怎么了?芳冉只是在施针,我们并没有……”奚止像没听见,闪开他又往前走。
雪狼王跟上急道:“眼下诸事紧要,些许小事,你能不能饶一饶我。”奚止冷笑道:“正妃罢了,难道全都许了我?”雪狼王叹道:“这是哄你的话,你如何拿来责我?你做了正妃,自然全都是你的,再没有别人。”
奚止仿若未闻,急步向前。雪狼王奔到她前面,倒退着边走边说:“她没有你美,身份又不如你,性子古怪冷淡,全无讨喜之处,我要纳侧妃美妾,也不会是她啊!”
奚止猛得刹住脚,问:“你叫平常骑了扎罗雪去哪?”雪狼王听她转到正事上,顺口道:“他回北境调墨灵骑来接应。”奚止冷冷道:“腾骥约定十日来接,这已经过去了六七日,何必叫平常回去。”
雪狼王为哄她高兴,不敢耍滑头,老实说:“泯尘约定了明晚子时放我们下岛,等不及腾骥来接啦。”奚止沉脸说:“平常来回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你叫他回去,不如同泯尘谈妥,等腾骥来接再下岛。”
雪狼王不答,转脸看着林中落叶。奚止见他不分辨,只当自己猜中了,心里难受,狠狠挖苦道:“大殿下,等约定的接人回去,功劳不算在殿下身上啦!”
雪狼王一怔,看她惊道:“你怎么和夕生一样,都这样奇奇怪怪!我且问你,十日后腾骥若不来接,该当如何?”奚止顶道:“王后带着两位殿下在此,北境怎会不来接?”
雪狼王冷笑道:“你若是泯尘,许不许腾骥飞进东境?”奚止道:“他许不许也拦不住!”雪狼王冷哼一声:“我若是他,必要设法叫北境援兵来不了!”
奚止怔道:“他有什么办法?”雪狼王对平常都未说实话,可奚止指他要独领功劳,实在是诛心,没好气道:“菁荃讲解布防,你也在听着!过了最北面的由求岛,由东境而北境,其间没有陆地,泯尘要在半路拦截绝无可能!”
奚止愣眼睛听着,雪狼王心情略好,放软声音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在北境拦截。”奚止傻道:“在北境怎么拦?”雪狼王半晌道:“赚开南境星骑的是冰牒!”
奚止美眸欲诉,直盯着雪狼王:“可是你和二哥说,北境通敌的不会是厚王。”雪狼王道:“我不敢想,亦不敢信,却不能不防着。”
奚止听了,低头不语。雪狼王笑道:“你生气也是应该,原本是我不对。但调星骑的事,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伸手搂奚止,奚止一晃闪开,冷淡问:“夕生答应跟他走了?”雪狼王道:“我会设法拿到青圭让他回去,他答应了。”
他顿一顿,忍不住抱怨:“他也冤枉我,说是牺牲他换咱们下岛。”
奚止良久无言,一会惆怅道:“他们真要回去了。”雪狼王柔声道:“你舍不得小山吗?”奚止不说话。雪狼王不敢说下去,怕勾出别愁离绪来,再拿他撒气,于是笑问:“你去见二哥吗,陵鱼不让你进啊?”
奚止忽然沮丧。夕生和小山要走了,她要回南境了,二哥见不着,芳冉却躲都躲不开。雪狼王看她脸色不好,小心问:“还生气啊,等我们下了岛,芳冉就回西境了,不会再惹你生气的。”
奚止冷冷说:“我也要回南境了。”雪狼王一惊急道:“南境是泯尘的地方,你回去是送死啊!”奚止道:“月鹿骑还在南境,我要回去找他们。南境那样大,总不能拱手让给泯尘。”
雪狼王一时语塞,半晌问:“你怎么回去?”奚止道:“我本想问你借了扎罗雪,又被平常骑走了。”她终于肯抬头看看雪狼王,平淡道:“等平常腾骥来接,你借我一匹,让我回去。”
雪狼王奇道:“你这么香,入了南境随便遇上个兽族都能被发觉,还等你找到月鹿骑吗?”奚止一笑:“王族只剩下我和二哥,我不去谁去。”雪狼王拥紧她道:“南境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孤身回去,我不放心。”
奚止并不挣开,盯着他的衣袍说:“南境是炎天部守地,我是炎天王女,我的事,为什么要你想办法。”
雪狼王急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忘啦,我们,我们……”奚止淡漠问:“我们怎样?”雪狼王低头吻她,奚止躲开了,红着眼圈不说话。
雪狼王道:“你要回南境也行,等平常接着他们,我跟你回去!”他说的斩钉截铁,奚止心里微动,嘴上却说:“你不回北境争王了?”
雪狼王道:“我讨好王父,费力救出他母子是为什么?”奚止不答,雪狼王叹道:“手上没兵,麾下无将,仓里没粮,我拿什么替你报仇。”奚止微微抬头,怔忡看他,雪狼王的眼睛很黑,闪着幽幽的光。
他说:“只有做了王储,做了王,我才能替你报仇,是不是?”奚止心下微动,暗生感动:“他要称王,是想着替我报仇。”
她此时孤苦无依,还要承载奚斯的希望,雪狼王仿佛伸手摘了她的包袱,让她忘了芳冉。可她轻声说:“要等你做了王,那要等多久。”雪狼王坚定道:“不管多久,也不能让你王父母亲,还有奚若,不能让他们白白惨死。”
奚止心里一痛,哽了嗓子。雪狼王柔声道:“你要找月鹿骑,无非是拥兵据地维系王族,与泯尘做个对抗之势。等北境安顿了,叫泥鸿司蒙乔装入南境,设法替你找,好不好?”
他这话像暖流,终于冲破了奚止心里的冰层。冰层本就不坚,此时尽数化了,化成春水轻荡。奚止不自觉环上他的腰,搓着他的黑袍。雪狼王搂紧她,在她耳后腻滑的肌肤上吻一吻,转而找着她的唇吻下去,奚止再没有躲。
天慢慢黑了,一弯月牙浮在淡蓝天际,夜风入林,拂得林子里全是奚止的香味。雪狼王低声说:“你今天在水里真美。”又问:“大白天的,怎么脱光了跳下去。”
奚止含羞道:“海筠说秀要泉来的怪,小山非说下头有溶洞,夕生又不信,我们就去看看。天太热了……”她没说完,惊叫一声,雪狼王拦腰抱起她笑道:“秀要泉很怪吗,我们去看看。”
奚止急道:“入夜了,劳民国人会来。”雪狼王大步而去,边走边说:“来就来吧,看看罢了,又没替他们填了。”他抱着奚止,也不走老实路,拣陡峭处纵上山崖。奚止不由酸道:“芳冉的针真厉害,扎了两日,灵力大进啊。”
雪狼王偏不说虫子出来了,微笑纵到崖顶,猛然间眼前一亮,两株绿檀开出数朵碧花,一盏盏幽萤浮动。天边还留着倔强的蓝天,越是不肯退去,越是让夜挂着温馨。
雪狼王放下奚止,凑她耳边撒娇道:“你陪小山下去,也要陪陪我。”奚止红了脸道:“不行,不行!”雪狼王笑道:“我总之有虫子的,你怕什么。”
奚止一愣,雪狼王已抽了她的衣带,褪下襦衣,吻了吻她肩上的疤。再抬眼看她时,他眼中的情像深潭,又像潮水,动的动,静的静。奚止被他看着,心胸饱涨着幸福,傻在他的目光里。
等她回过神,身上微凉,雪狼王已抱着她滑进了池水。入了夜,水凉的沁肌,雪狼王却是暖热的,奚止紧紧搂着他,小声说:“我不会水。”
雪狼王低低道:“有我在呢。”他接着又吻她,他的轻抚像羽毛,让奚止分不清是水还是他的手。她心跳得又急又慌,恍惚着觉得这夜不寻常,于是躲开他的纠缠,红着脸低声问:“她把手伸进你裤子里做什么?”
雪狼王一怔,失笑道:“还记着呢。”于是说:“就是扎针啊,并没有别的。”奚止恶作剧的摸他小腹,嘲讽道:“非要在这里吗?”雪狼王却不按她的手,咬她耳朵说:“不在这,再往下一点。”
奚止猛然明白,哗啦一声要跑,可她在水里哪跑得掉。雪狼王把她挤在池壁上,静静看着她。奚止慌张道:“你的虫子呢,你不管了?”雪狼王笑道:“不管了。”水哗啦乱响,奚止低呼一声,雪狼王转身抱她托在手上,倚着池壁看她。
奚止脸红得凑上绿檀能当交通灯,心里鹿撞,撞得天地间只剩下心跳了。“我不行,”她说,带着哀求说:“我不行的。”
雪狼王沉声道:“你为什么不行?”他不等奚止开口,低低道:“你没出生呢,就定下了是我的。”
这话拨散了奚止的心弦,淙淙铮铮也不知奏得什么。奚止软绵绵伏在他肩上,张口要咬他,又舍不得,只用唇含着。雪狼王低喘了说:“他们叫我雪狼王,可我喜欢听你叫我。”
奚止轻吟道:“叫什么。”雪狼王说:“淳齐。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愿意做淳齐。”奚止身心皆融,附他耳边唤道:“淳齐哥哥。”
她忽然低叫一声,那声音软得粘在嗓子里。水波轻动,绿檀一盏盏悄悄开了,弯月好奇,浮出来瞧瞧,又害羞躲进云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黑的透了,弯月迎空,无处可藏。雪狼王轻笑道:“我突然讨厌夕生。”奚止偎在他胸前不肯说话。雪狼王低低道:“若非约了子时,真想在这浸一辈子。”
奚止在水下踢他,娇声道:“你骗我来看泉水!”雪狼王笑道:“看泉水要多少时间,不耽误的。”又说:“再别惦记芳冉了,我只想着你。”奚止红了脸说:“等你称王了,没有芳冉也有别人,总能不想我了。”
雪狼王抚她脸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不肯答应你,为着这条路艰难,侧妃也罢,宠妾也罢,并不是我喜欢,是不得不接着。”奚止黯然低眉,雪狼王托着她的小脸,心里又怜又爱,冲动了说:“你若真正讨厌,那我不做王了,我们回去浮玉之湖,住在雪屋里好不好?”
奚止微惊:“那南境的仇不报了?”雪狼王叹而无语,怔怔看着她。奚止贴他紧些,说:“我小时候想,等我到了嫁龄,就去浮玉之湖找你,陪你住在雪屋,才不理你是不是辍关。”
雪狼王也不知怎么,眼眶湿了湿。奚止却不说话了。良久,她轻声说:“没有兽族该多好。”
雪狼王怕她伤感,微笑打岔问:“你要去南境,可是二哥出的主意?”奚止点了点头。雪狼王皱眉道:“他想法不错,可你孤身找到月鹿骑并不容易。”奚止听岔了,低头道:“也不难。月鹿将军东门使金罗宝弓,一发五箭,乌木为镞,赤焰为翎,很好认啦。”
雪狼王呆了问:“他使什么?”奚止嗔道:“宝弓,射箭的宝弓。”雪狼王喃喃道:“一,一发五箭?”奚止点头:“是啊。”雪狼王急问:“东门长什么样?”
奚止道:“他脸上有条疤,从眉峰直到下颌。”雪狼王又傻了傻,刺啦从水里冒出来,叫道:“快,快穿衣服!”
他托了奚止放在池子上,急慌慌去抓衣服,奚止奇道:“什么事啊?”雪狼王道:“回头告诉你,我要去找夕生,即刻就去!”
他说着偶着回头,忽得愣了愣,自语道:“这水真清啊。”奚止用他的袍子匆匆揩着身上的水,没听懂他说什么。雪狼王忽然一个猛子扎进池水,没等奚止急问,他忽拉又出来了,嗖得飚出冰锋,打落一盏绿檀。
“你要干什么呀?”奚止边问边胡乱套衣裳,雪狼王提着花盏又入池水。奚止不会游泳,凑在池边紧张看着。不一时,雪狼王从水里冒了出来。
“怎么了?”奚止问。雪狼王笑了笑,指潭水道:“这是东境赴封禅台的入口,是以风神看管,纯王不敢相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