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泉把六个人捆成一串,绳头却丢下悬崖。痩九带了半兽人假作巡察花田,叫喊仙民来了,引着老关带了化人氏去看,这边绳索抽动,直把人拽下崖去。
夕生料到有人来救,咬牙不吭声。悬崖高陡,一串人劈啪砸在烂礁海水里。夕生最倒霉,他先落水,刚要扬头喘气,咣里咣当一堆人掉下来,砸得他没在水里,唔噜乱哼。
一双手捉了他腋下,猛得揪他出水。夕生大口喘气,天虽然黑,那人离他极近,尖耳雾瞳,两团暗红腮不停翕动,夕阳吓得直叫出来。
欧小山急道:“小声点,上面会听见!”夕生敬佩看她:“你不怕吗!”欧小山轻蔑道:“有什么好怕,他们是陵鱼。”她摇手招呼:“你好,海修。”
海修听她能认出他,微微一笑,更是狰狞。他腰间系了鱼须结成的细绳,挂着一把蚌刀。海修拔了刀要割诸怀筋,雪狼王却说:“割不断,越挣綑得越紧。”
他微提灵力,丹田处又空又软,眼看着连诸怀筋也解不了,忽听着哗啦啦水响。扑得一声脆响,诸怀筋突然断了。雪狼王急忙回头,泥鸿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跪在烂礁上唤道:“殿下!”
雪狼王急问:“叫你上半露岛,你为何在这!半露岛上出了何事!”泥鸿黯然,却说:“殿下,我们离了此地再说!”小山清脆问:“我丢在半露岛上的调料叫什么?”
泥鸿一怔。他身为吃货,别的能忘,这个忘不了。他脱口而出:“孜然!”小山笑看雪狼王:“就是他啦,不是化人氏扮的!”
海修尖耳轻动,小声说:“来了。”海面水波轻荡,泼辣游来四只罗罗鱼。小山激动叫道:“大球,小球,还记得我吗!”
来的未必是大球小球,却和它们一模一样。罗罗鱼大张着嘴,尾巴摆动,像在催促海修。海修道:“先走四个罢。”泥鸿听了,扶了雪狼王说:“殿下先上。”
雪狼王沉声问:“去哪里!”海修却向奚止说:“殿下,明珠可带在身上。”奚止点头:“带着呢!”海修道:“流波岛是劳民国的属地,殿下上了岸,只管把明珠交出,公主会派陵鱼来接。”
奚止点头答应。雪狼王冷眼旁观,只觉他们诸事安排妥当,仿佛只有他插不进口,是个外人。他也不多话,抱了奚止搁进鱼嘴,奚止泪光闪闪,拉着他手不放。小山叹道:“你之前没坐过罗罗鱼吗,很可怕吗?”
奚止脸红,放开了手。雪狼王脸上笑着,心下却想:“她到东境不过一天,也坐过罗罗鱼,也识得陵鱼族,还有信物能上流波岛。”罗罗鱼却不耽搁,载她调头向流波岛游去。
泥鸿夕生把菁荃和心远搬上罗罗鱼,放它们走了。眼见只剩一条鱼,夕生牵挂周泉,不肯先走,泥鸿急催雪狼王上去,雪狼王却道:“小山是留民,留下拖后腿,叫她先走罢。”泥鸿一怔,夕生正中下怀,抱起小山丢进鱼嘴里。
小山却不肯,拉他道:“我陪你等周泉!”夕生急道:“没听见雪狼王说吗,你留下碍事。”他用力抽开手,罗罗鱼泼辣转身,向大海深处游去。
崖上飒飒落下沙石,海修急向泥鸿道:“上面催了,大人快扯绳子!”泥鸿飞身跃上崖壁,直攀得快到了崖顶,摸着垂下的绳头,揪紧了,猛得向海中跃去。
诸怀筋金铁难断,被泥鸿下坠之势扯紧,猛得弹出一串黑影,砰得落在海里。海修带着两个陵鱼,潜进水里揪人上礁。雪狼王勉强辨认,却是菁葵兄妹和平常索鸾,都是晕迷不醒。
雪狼王急问:“怎么走!”海修道:“陵鱼要潜水而行,他们晕了,水下不能闭气。要等罗罗鱼转来。”雪狼王眺望茫茫海面,也不知流波岛距此多远,罗罗鱼转来要多久。
他微然一叹,天意如此,绝他在此地,生他在此地,皆不能改。
时间煮雨,熬得人难受。泥鸿耐不住,向海修道:“你先送殿下过去,我们在这等!”雪狼王却道:“先送夕生上流波岛。”夕生先说:“我等一等!”雪狼王盯他问:“你等谁?”
夕生心想:“我说了周泉,他又并不知道。”于是搪塞说:“你是殿下,你先上岛,我押后好了。”泥鸿也劝道:“殿下,送去的四个晕了两个,小山又是留民,送了夕生上去并不顶事,还是要你去啊!”
雪狼王情知他这样说,为了催他脱离险境。他不知奚斯在流波岛,心想:“陵鱼是兽族,流波岛情况不明,奚止又重伤,此时送夕生上岛,未必是上策。”
他已经猜疑夕生身世,只是不肯说出来。若夕生是孽,那么能救仙民,还是帮兽族,只能看天意安排。泥鸿见他沉吟,急催海修:“快送殿下上岛!”
海修指派陵鱼相送,扶了雪狼王俯在陵鱼背上,送他们入水,小声叮嘱:“殿下记得闭气,憋不住敲他肩背,他会出水换气。”雪狼王点头答应,陵鱼负了雪狼王,咻得没入海中,转瞬没了踪影。
陵鱼走了不多时,罗罗鱼又转回来。夕生泥鸿皆有私心,先把平常索鸾送上去。还有两条鱼,夕生推泥鸿:“你先走,扯绳子我行的!”泥鸿不肯,只说:“你先走!司蒙留在涤尘馆,我要去救他!”
夕生急得瞪眼:“锥心岛早已被兽族占了,你一个人怎么救!”泥鸿眼泛泪光,又不说话。夕生怒道:“霜南霜冽下落不明,司蒙落在他们手里,你要让殿下身边无人吗!”
泥鸿一愣,夕生猛得推他跌进鱼嘴,叫声:“快走!”罗罗鱼转瞬不见。
还剩一条鱼。海修的尖耳轻动,急道:“老关回来了,先别动绳子。”夕生大气不敢出,伏在礁上。忽听有人怒喝:“那个会飞沙的小子呢!去哪了!”
崖顶黑影一闪,纵下两人,通通落在海里。海修急忙入水,揪上来一看,却是周泉和瘦九。夕生大喜,便听周泉扯嗓子喊:“跑,快跑!”
砰得黑烟一炸,化人氏转瞬就来。海修不及多想,举起瘦九投进罗罗鱼嘴里,攀了夕生咻得沉入海中,另一条陵鱼哗得跃起,抱了周泉飞纵入海,嗖得消隐在波涛之中。
化人氏瞬移虽快,却不会水。他们若坐船,化人氏炸开了有落脚之处,此时瞪眼跺足,留在岸边叫骂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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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修动作太快,夕生还没准备,已没入海中。他努力憋住气,海修游得极快,水流砸得夕生眼睛生痛,耳边嘭嘭响,像被投在牛皮大鼓里。夕生紧闭双眼,死命攀住海修肩膊,直憋得差些翻白眼,才猛敲海修。
海修望空急跃,泼辣辣出水,水光潾潾,划出漂亮弧度。夕生无心看景,张口急喘,没等他喘得过瘾,海修咻得又入了水,夕生只得再闭上气。
如此这般,海修直出了十来次水,夕生憋得七晕八素,方才到了流波岛。
流波岛入海七千里,他们上岸处是浅滩。夕生栽在软绒绒的沙滩上,浑身无力,再不想起来。不多时,身后哗啦乱响,另一条陵鱼送了周泉上岸。夕生和周泉大声急喘,彼此一肚子话,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半晌,周泉挣扎低吼:“我特么再跟你去半山市场,我就是个王八!”夕生苦笑:“能回半山市场,做王八我也肯啊!”
他一语方罢,忽然拉拉周泉,轻声说:“那边,是有人罢?”
周泉放眼一瞧,黑夜,黑黢黢的海滩,哪里有人。他凝目细看,忽觉得眼花,仿佛夜色在微微移动。夕生闭眼甩头,再睁眼啊得叫出来,周泉跟着大叫,吓得往他身后急躲。
夜色里站满了人,黑发黑眉黑眼黑唇黑色皮肤,唯一醒目的只有眼白。夜是他们的掩护,根本看不出有人。
海修身上滴着水,低声道:“他们是海筠公主的客人!”
黑暗里有人说话,声音尖细,不辨男女:“海筠公主也是客人,今夜又带了这么多客人!”海修恳求道:“这是最后两个啦,再没有了!”说话的人哼一声,不高兴道:“流波岛本是折丹休憩地,劳民国世代镇守,东境仙民也不敢擅入。咱们国王爱听陵鱼唱歌,因而同海筠公主交好,允你们时常走动。可今晚上,你们却是太过了!”
海修仿佛惭愧,并不辨驳,息事宁人道:“大人说的是,劳民国今晚的恩情,陵鱼族是不敢忘的。”他态度好,说话的人不便再发火,仍是不高兴道:“你说的最后两个,若再有人上岛,就别怪我清秀不客气啦。”
夕生听了,心想:“原来他叫清秀,也不知长的秀不秀。”他念头没转完,便听清秀唤道:“美丽,你带他们进去,仍是安置在黄树林里,和前头来的搁在一处。”黑暗里有人答应,也是尖细嗓子。清秀又叮嘱:“看好了,别叫他们乱跑,转眼天要亮了,冲撞了折丹大神仙,劳民国几世忠名都叫毁啦!”
美丽连声答应,海修拉了夕生周泉,跟着走去。
走了没两步,夕生便皱眉头。美丽黑乎乎一团,夜色里压根看不见,说是有他带路,找他比找路还难些。周泉已耐不住低唤:“美丽大人,美丽大人,你在不在前面啊?”
美丽听周泉叫他大人,一时高兴,尖声低笑道:“你们看不见我,我却能看见你们,向前走就是,错了我自会招呼。”周泉诺诺答应,和夕生交换复杂眼神,再走几步,渐渐进了山林。
夕生周泉埋头向前走,时而听着美丽指点,向左向右,大约二十分钟,美丽道:“到了,就是这里了。”夕生左右张看,依旧是黑乎乎的,黑暗里美丽细着嗓门说:“英俊,你在不在,又送人过来啦!”
“吱”一声轻响,林中忽有光亮。便听着英俊说:“快进来吧!”微光隐约勾出美丽背影,他个子矮小,大约140公分。夕生跟了他钻进黑洞,眼前忽然一亮,洞里嵌着夜明珠。起初珠子极小,光线暗淡,越往里走,珠子越大,也越发明亮。
通道九曲十八弯,转到头猛然开阔,拳头大的夜明珠,一粒粒打孔穿绳,悬在空中,宛如白灯罩的吊灯。夕生低呼一声,却见雪亮的大厅里,摆着一排窄木床,躺着菁荃、心远、平常、索鸾。
角落里,雪狼王半扶半抱着奚止,正同泥鸿小山窃窃私语。瘦九蹲在另一头,远远躲开雪狼王。一看见周泉进来,瘦九嗖得站起,奔来叫道:“臭小子,你说你是大殿下身边人,为什么雪狼王成了大殿下!”(未完待续)